關于此類沒有任何依據的猜測,陸錦年是不敢茍同的。
若說龍殿真要以獵殺龍獸的次數來評判誰能晉升成為龍衛,那不如繼續在龍窟中讓他們歷練,起碼那里的龍獸數量更多,而且還有龍妖出沒,更能考驗他們的真實實力。
當然,也不排除龍殿想通過固定且單一的龍獸來考驗少年們的戰術、謀略以及人際關系等綜合能力。
都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的結構從來不是你死我活的莽夫斗毆,勢力傾軋、勾心斗角、陰謀算計,比比皆是。
通過爭奪龍獸的歸屬權,的確可以考量出少年們除武力以外的東西。
但是陸錦年始終認為,龍殿給出的考核任務既然是解決龍患,那任務的重點一定是落在龍獸出現且復活的原因上。
龍獸為什么會出現在軍營?
龍獸為什么會復活?
它能復活多少次?
這些都是他要思考的問題。
不過在那之前,陸錦年還有另一個疑惑——
他看著小桌上擺放的豐盛的米面肉食,那種無法捉摸的違和感再次滋生出來。
接風宴之后的第二天,陸錦年就從餐食中察覺到一絲絲不對勁。
倒不是說飯菜有問題,而是按照這樣的飯食標準,不出三五個月,邊軍一年的糧餉就要吃空了,接下來的大半年該怎么過?
對于這個問題,陳康的看法是,童虎將軍看在龍殿的面子上,以及需要借助他們的力量,所以特意準備了這樣的飯食,其實他們自己吃的并不好。
可很快這個說法就不攻自破了。
正如童虎所說,他對待士卒非常寬厚,士卒們吃的飯食只比少年們稍微差了一點點,但算上分量,花費上其實比少年們吃的還多。
從上尾村回來以前,陸錦年肯定會認為邊軍有特殊的商用渠道來獲取物資糧餉,可這一次,藥老最后交代出來的一番話卻讓他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他盯著飯食愣愣出神,一旁的陳康用手肘頂了他一下:“錦年,你怎么不吃啊?”
陸錦年回過神來,搖搖頭說:“我現在沒胃口。”
“嗨,吃飯不積極,腦子有問題。”陳康一屁股擠到陸錦年身旁,沾著飯粒的筷子往他菜碗里一杵,恬著臉道:“你沒胃口我幫你吃了,別浪費糧食。”
“陳康,你能不能正常點?”蘇繡錦看不下去了,插著腰呵斥道:“你把錦年的飯吃了,一會兒他餓了怎么辦?這營中可不比家里,是不允許私自開伙的。”
陳康撇了撇嘴:“是他自己說沒胃口的,我這是不想浪費糧食,再說了,錦年都沒說我什么,你著哪門子急啊。”
“你這人!”蘇繡錦氣急。
“好了,沒事的繡錦,讓陳康吃吧,我真的沒胃口。”陸錦年岔開了二人,起身說道:“我出去走走,你們吃著。
說罷,一人掀開簾幕走了出去。
潘振南幾人面面相覷,陳康撓了撓頭,嘀咕了一句“不會生我氣了吧”,又繼續把筷子杵進陸錦年的菜碗里——先吃飽了再說!
走出營帳,陸錦年看到了正在吃飯的士卒。
他們手中捧著人頭大的海碗,里面盛滿了米飯和肉片,還有一只巴掌那么大的酒碗,里面盛了半碗酒。
酒,這東西不管是在大名、大衛,還是在大武,都是正兒八經的珍貴貨物,源頭受官府管控,且售價十分高昂。
倒不是官府想要謀暴利,而是釀酒需要糧食,而且是大量的糧食。
以大名當前的釀酒工藝來說,十斤糧食只能產三到四斤酒,若是酒釀的多了,大名的糧食就少了。
糧食少了,糧價就要高。
糧價高了,這會讓本就吃不飽肚子的百姓雪上加霜。
而讓百姓餓死,這是只有昏君才會干出來的事情。
是故,當陸錦年看到邊軍士卒每人都有半碗酒喝,且天天如此,他心中那個不好的猜測就 越來越清晰,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我要離開軍營。”
當陸錦年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回到營帳中把自己的決定說出來時,除刀哥外,幾乎所有人都產生了反對意見。
“什么?”
“剛回來又要走?這次是為了什么?”
“哥,我們的任務在軍營里啊,這幾天你們不在,其他院都領先我們好多了,你這再一走,我們就徹底沒希望了呀。”
“錦年,咱們玩歸玩,鬧歸鬧,可不敢把龍衛的晉升考核當兒戲啊,我不就是吃了你的飯嘛,大不了明天還你一頓就是了,你別因為這個就生我氣鬧著要走啊……”
聽著大家的言論,陸錦年其實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來到邊境這么久,他和刀哥就像游離在隊伍之外,做著一切看似和考核任務無關的事情。
這種情況在初期大家還沒有摸清楚情況的時候自然沒人反對,可現在所謂的“任務脈絡”已經清晰可見,大家都在搶著獵殺龍獸疊加次數,陸錦年卻還要離開,這就顯得太隨意了。
而作為利益的共同體,其他人難免生出陸錦年“消極怠工”、“主次不分”、“不知所謂”的想法來。
其實陸錦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離開到底是對還是錯,而且他迫切想要做的那件事情,至少從表面上是與龍殿的考核任務毫不相干的。
所以,在遭到大家一致反對的情況下,陸錦年產生了動搖。
“去吧。”一直默不作聲的刀哥忽然開口了。
他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陸錦年,說道:“照你的想法去做,這邊交給我。”
說完,他又轉身看向陳康等人:“從現在起,那頭復活的龍獸不再屬于別人,我說的,可以么。”
刀哥的話還是很有用的,畢竟從獵龍的能力上來說,整個龍殿只有第一院的王建和陸錦年能與他分庭抗禮。
“既然刀哥這么說了,那我肯定沒意見,不過錦年,真不是我想說你,你看你之前行事都挺有分寸的,怎么這次到了關鍵時刻反而任性了呢。”陳康嘆了口氣表示不解。
“錦年,咱們有一說一,不是我們不支持你,而是你這次真的太迷了,回來以后什么都不說,我們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當然,我知道你的性格,越是重要的事情,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是不會隨便說出來影響大家的判斷的,可既然你都覺得這是一件沒有把握的事情,那為什么要在這么關鍵的時候去做它呢?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隨波逐流?穩一點,一步步來?”
陳康和蘇繡錦不是不理解陸錦年,他們只是氣惱陸錦年在大家最需要他的時候突然宣布離開。
段鴻知道陸錦年肯定從上尾村里得到了一些線索,只是一直沒有說出來,連他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是以根本沒辦法替陸錦年說話。
不過,最終大家還是達成一致,再放任陸錦年一次。
刀哥都罕見的給了承諾,大家總不能一點面子不給,這樣第八院可就要內部分裂了。
陸錦年向刀哥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然后對陳康幾人說道:“這是最后一次,而且我保證,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回來。”
“信你了,早去早回。”陳康說。
“錦年,你……哎!算了,不說了,回來再跟你算賬。”蘇繡錦抱著胸,氣的一上一下。
“多謝大家了。”陸錦年抱拳道。
辭別眾人,陸錦年前去童虎的營帳。
軍營歸童虎管轄,不管進出,都必須經過他的同意。
童虎對陸錦年始終抱有懷疑,他一直耿耿于懷舞女還有黑衣賊人跟陸錦年二人的關系。
如今陸錦年回來才兩日功夫又要離開,這不禁讓童虎的猜疑加重了許多。
不過,他只是猶豫了一下,就大大方方的給了批文,放陸錦年離開軍營。
待陸錦年離開營帳,童虎的一位心腹上前詢問道:“將軍,你不是懷疑此人嗎,為何還要放他離開?”
童虎瞥了他一眼,淡笑道:“蠢貨,放長線才能釣大魚,我把他關在營中有何用處?非但要時刻監視他,還要防著他暗地里做出對我不利的事情。
可我現在放他出去,他若與賊人勾連,必定會與賊人聯系,我只需派人暗中跟隨,等他露出馬腳,便能將他與賊人一網打盡。”
說到最后,童虎還做了一個單手掌心朝上,緩慢握拳的動作。
心腹眼睛一亮,迅速果斷的呈上一記馬屁:“將軍英明,屬下對將軍的仰慕如滔滔之江水連綿不絕,又似黃河之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滾!馬屁精!”童虎斷喝一聲,踹飛了心腹。
心腹“哎喲”一聲,翻滾著出了營帳。
童虎哈哈大笑,神情滿足且愉悅。
“果然派人跟來了么……”
行走在官道上的陸錦年察覺到背后偶爾投射來的目光,嘴角露出一絲不明意義的笑容。
童虎懷疑他,這一點他用肚臍眼都能看出來,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會派人暗中跟蹤……
要知道,邊境戰事頻繁,每一個兵卒都是戰場上的力量,童虎居然舍得派一支人馬來跟蹤他,為的只是抓住他和“黑衣賊人”勾結的把柄……
說實話,“黑衣賊人”只是從軍營中劫走了一個舞女而已,對童虎和軍中將士并無惡意,也沒有做出任何有損邊軍的事情來,童虎卻緊抓不放,屬實太小家子氣。
當然,也可以理解為謹慎。
畢竟,“黑衣賊人”能輕松出入軍營,就能對所有的士卒產生威脅,此人若起歹心,于軍士們熟睡中殺人,后果不堪設想。
只不過,這種事情可以通過加強戒備來防范,實在沒必要因為猜疑就派出人手來跟蹤他,這純粹是在浪費人力和物力。
當然,陸錦年是不在意有人跟蹤他的,反正“黑衣賊人”在軍營里好好地,舞女也回到了上尾村,現在可能遷徙到了更加安全的地方去,三人不可能見面。
再者,這次他要去的地方是莊合縣附近的村落,見的是普通百姓,沒什么可隱藏的。
任由他們跟蹤,能洗去童虎對他的猜疑也不一定。
夕陽西斜,時間來到傍晚。
陸錦年升起篝火燒了一壺熱水,就著干硬的面餅解決了晚飯。
此時他距離最近的村莊不過三公里,天色亮堂的時候都能一眼看到,咬咬牙或許能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前趕到。
可陸錦年不打算晚上進村。
一方面晚上進村容易被當做壞人,若是遇到村子里設下的陷阱或是鄉勇,保不齊還要平白無故打上一場;
其次就是他的身份,獵龍人這個身份不管走到哪里都會人區別對待,尤其是普通百姓,簡直避之如蛇蝎。
陸錦年遇到太多次被村民驅趕的情況,所以很清楚他一個獵龍人貿然前往村莊,一定會被人拒之門外。
與其被人擋在村外露宿,不如等天明了再去,還能想個好的說辭。
當然,還有最關鍵的一點。
他要做給那支暗中跟蹤他的人看。
晚上光線不好,他與誰接觸、交談,在對方先入為主的想法下會被主觀解讀,說不定當時就會跳出來把他和村民一起綁會軍營……
而如果是在大白天,這種疑慮就會小很多。
起碼那些人可以看清楚他和誰接觸了,事后可以向那個人征詢他們交談的內容。
“我這也算為此行的順利煞費苦心了,只希望這次出來能找到問題的答案吧……”
陸錦年在口中含了一片草葉,倚靠著大樹輕輕睡去。
上尾村。
“江圓姐,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藥老和巫大人都說了,那家伙回到軍營肯定會把這里的事情上報過去,到時候童老狗派人來,你指定跑不了。”一個上唇耷拉著大鼻涕的少年看著江圓說道。
江圓冷哼一聲:“一起走目標太大,我留下來正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給你們爭取時間,再說……那個卑鄙無恥的臭小子把我綁成粽子的仇我還沒跟他算呢,不殺了他,我這口氣咽不下去!”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吧,還有,別老想著報仇,他躲在軍營里不出來,你殺不了他的。”少年說道。
江圓把頭一昂:“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你們趕緊撤吧,天亮了就不好走了。”
少年“嗯”了一聲,扛起一根長矛轉身離去,與即將遷徙離開的村民們等人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