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哐當。
  一輛綠皮車行駛在茫茫草原上,就像是水粉顏料在一塊綠色畫布上蔓延。
  看著窗外一望無際的草原,沈莫然陷入沉思。
  五年前那個夜晚還歷歷在目。
  現在是1994年。
  進入九十年代,對于很多人來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偉人南巡,經濟飛速發展。
  有人做生意一夜暴富,而原來一些捧著鐵飯碗的國企員工,一夜之間失去了工作。
  沈莫然就是其中之一。
  本來沈莫然和關月月兩口子的生活過的很不錯,妻子關月月是小學老師,沈莫然自己是國企員工。
  但是……
  沈莫然下崗之后,靠著妻子一個月600塊的工資,別說送兒子去踢球,就算是生活都成問題。
  生活所迫,沈莫然在朋友的介紹下,做起了倒爺。
  倒爺!
  是那個特殊時代的產物。
  把國內的商品賣到俄羅斯去,再帶回一些那邊的土特產,一趟下來,那可是暴利。
  有人靠著做倒爺,幾年賺了幾十萬。
  但是有一點……風險巨大。
  去年K3列車上的大劫案,讓很多倒爺至今心有余悸,可是……豐厚的利潤讓很多人還是踏上旅途。
  轟隆隆!
  兩車交匯,對面火車的鳴笛聲震得沈莫然耳朵疼。
  “靠!”
  這時,軟臥車廂的門一開,探進來一個小腦袋。
  “爸爸,我從餐車帶球過來,你猜怎么著?我過了6個人。”
  沈浪伸出右手,比了個6。
  “挨揍了嗎?”沈莫然微微一笑,“老毛子可不好惹。”
  沈浪頭一縮。
  “差一點,還好我跑的賊快。”
  沈莫然一把摟過沈浪,順手拿起足球。
  “又破了。”
  沈浪吐了吐舌頭。
  “沒事,回去買新的。”
  沈浪接過足球,開始顛球。
  1,2,3,4……
  “78,79,……”
  “哎呀。”
  “沒到100。”
  沈莫然很開心,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爸爸,臥鋪車廂太小了,施展不開,我出去踢。”
  “小心一點。”
  “嗯。”
  “前面是伊爾庫茨克了,到那里會停半個小時,到時候爸爸帶你下車活動活動。”
  “嗯。”
  沈浪帶球離開。
  沈莫然點了一根煙,看著窗外一望無際的草原。
  “再做一年倒爺,然后做生意,應該能供沈浪去踢球了。”
  想到這里,沈莫然的眉頭微微蘇展開。
  ******
  伊爾庫茨克。
  K3上的一站,從京城到莫斯科,一路上10幾站,而伊爾庫茨克是進入俄羅斯的第一站。
  因為列車要換車輪,所以這一站停留的時間會比較久。
  下了車,沈浪撒歡了,六歲的小孩,在密閉的火車上憋了十幾個小時了,這一下車,就像是監獄放風的一樣。
  “小心點,足球別掉下去。”
  “放心吧,老爸,咱這帶球技術,馬拉多納來了,也要豎起大拇哥。”
  沈莫然樂了。
  “兒子,你愛吹牛這點有我年輕時的風范。”
  “哈哈。”
  話雖如此,沈浪還是很愛惜皮球的,只在站臺的中間帶球玩。
  “快看那個中國小孩,技術真不錯啊。”
  “真有意思。”
  沈浪很聰明,能聽懂一些俄語,這個年紀的小孩,表演欲望很強,一聽有人夸,頓時來勁了。
  腳底一拉,腳尖一挑,開始顛球。
  沈浪兩腳并用。
  1,2,3,4……
  “97,98,99,100。”
  “耶。”
  不遠處的俄羅斯人為沈浪的球技送上掌聲。
  “加油,小孩。”
  俄羅斯人為沈浪數著。
  “122,123,……”
  就在此時,嗖的一下,不遠處飛來一個皮球,從沈浪身邊劃過,受到影響,沈浪的球也丟了。
  呼!!!!
  “太危險了!怎么能這樣。”
  順著眾人指責聲看過去,隔著三根鐵軌,對面站臺上站著一位金發碧眼的小男孩,個頭和沈浪差不多,顯然那顆足球就是他剛才飛踢過來的。
  無論是蘇聯時代,還是后來,俄羅斯都是足球強國,這個國家人對于足球的熱愛不輸任何歐洲國家。
  所以在這里,遇到踢球的小孩,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對方估計是嫉妒沈浪出風頭,于是挑釁。
  沈浪心中不爽,但爸爸說過,旅途上別惹事,再說了,隔著三根鐵軌,就是想打架也過不去。
  沈浪忍了,沒想到對方還不依不饒,他沖著沈浪喊:“小孩,把球踢回來。”
  這邊站臺的乘客有人為沈浪打抱不平,不過窸窸窣窣的議論聲根本沒人在乎。
  沈浪扭頭準備回車廂去。
  “中國小孩,是不是對自己的腳法不自信?”
  “沒事,踢飛了不要你賠,一個足球而已。”
  這句話激到了沈浪,只見他轉身跑向皮球。
  “哈哈,如果對腳法不自信的話,你可以用手丟過來,沒事的。”
  話音剛落,沈浪飛起一腳。
  眾人的目光順著足球飛行的軌跡做了一個拋物線,視線的盡頭是一個垃圾桶。
  一聲皮球撞擊鐵皮垃圾桶的清脆聲。
  所有人驚呆了。
  兩邊站臺相距20米以上,這小孩一腳給踢進去了。
  沈浪沖著對方微微一笑,說道:“不客氣!”
  俄羅斯小孩牙都咬碎了。
  沈浪扭頭就走。
  就在此時,背后傳來俄羅斯小孩的喊聲:“我叫阿爾喬姆·久巴,我是個前鋒。”
  沈浪沒理,帶球往回跑。
  *******
  離開伊爾庫茨克,K3列車一頭扎進黑暗里,入夜之后,列車上的生活是比較無聊的。
  沈莫然對于自己很省,但是對于兒子,他從來不吝惜,每天至少去一次餐車吃飯,點幾個沈浪喜歡吃的菜。
  香噴噴的燉牛肉上桌。
  “哇,和京城老莫(京城莫斯科餐廳)的味道一樣啊。”
  “這燉土豆也不錯。”
  兩人吃著喝著,忽然坐過來一位俄羅斯人。
  看樣子,沈莫然馬上警覺起來。
  對方一看,立即明白了沈莫然想什么,遞過來一根香煙。
  “別誤會,我不是壞人。”
  沈莫然不接。
  “我也沒錢,這是我兒子。”
  就在此時,沈浪可憐兮兮道:“我快死了,是去莫斯科治病的,我們沒錢。”
  “真的!”
  對方笑道:“你快死了?還能顛球那么溜?”
  沈浪頭一縮,糟糕,演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