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縈繞,茶韻卻是愈發沉重。
見伏城遲遲不語,歐陽鵬心里漸漸沒底。
歐陽鵬是真的害怕,落實新政之后,會將所有地主豪強好生敲打一番。
南北會談近在眼前,若不能在當下抱住北王這一條大腿,以后的歐陽家族,可能會在各種政策消磨下,漸漸崩潰。
“若是殿下允準此事,我歐陽家族自有一份投名狀,今日會面,一點心意,還望殿下笑納。”歐陽鵬唯唯諾諾的從袖中取出一摞金票。
最小的份額,都是萬兩黃金。
打眼望去,不下于五十萬兩黃金。
這個誠意真的很足。
伏城見狀,連忙放下手里的茶杯,伸出手快速將這一摞金票抓起來,又瞬息塞入歐陽鵬的領口里,一臉焦躁的表示道:“叔叔這是干什么,我伏城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嗎?”
“叔叔莫要折煞我。”
伏城心里也是暗嘆,有權就是好啊,來錢就是容易,難怪那么多的讀書人擠破頭,都想要在廟堂之上謀取一官半職。
歐陽鵬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一臉可憐巴巴的看著伏城……
伏城這才口吻松緩,語重心長的說道:“叔叔有所不知,新政歸新政,新政并不是均貧富,叔叔想到哪里去了。”
“只是我與叔叔平日里并無交集,今日叔叔突然到來,又是敘說如此大事,我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歐陽鵬一聽這話,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可是很快,又重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不是均貧富?那是什么?”
伏城見狀,心里只覺得有趣。
這位歐陽家族的族長,隨著北方季家的滅亡,是真的被嚇破膽了,心里肯定想著,頂級世家豪門可在頃刻之間灰飛煙滅,他這個乙等末流的世家,那就更是微不足道。
“新政,是人人平等,每一個人都有機會,沒有奴才,沒有賤婢,沒有貪官,世家大族也不容易,譬如你歐陽家的家底兒,也是歷代先祖辛辛苦苦打拼下來的,若是因為新政,就頃刻之間讓你歐陽家族歷代祖先的拼搏付諸東流,那新政還有何意義可言?”
“新政落實之后,不會動搖你歐陽家族的家底兒。”
“但以后歐陽家族的子弟,若是想要進入仕途,就得有真才實學,再想要通過走關系,安排一官半職,是不可能的。”
“所有的輝煌盛世,不僅僅是屬于貴族的,也有屬于百姓的一杯羹。”
“總不能光讓老百姓整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死命干活兒,卻始終沒有享福的時候,新政是盡可能讓那些平庸之輩,受到尊重,且衣食無憂。”
“這么一說,叔叔總該明白了。”
歐陽鵬聞言,再度松了一口氣,悠悠感嘆道:“原來新政是為了平權,而不是為了將世家門閥洗劫一空。”
“這我就放心了。”
伏城看著歐陽鵬如釋重負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叔叔定然是想著,北方季家滅亡之后,所有家底兒被洗劫一空,以為新政落實之后,你歐陽家族也是這般下場。”
“可那北方季家私藏重兵十萬,更是不知從何處折騰來了大量的圣靈石構建殺伐場域,圣靈石那是何等逆天之物,哪怕是魔君,都在南望城因圣靈石構建的天殺地絕大陣給予重創,紫氣山脈內的那座場域,顯然是針對人皇陛下的殺招。”
“種種跡象,都表明了北方季家想要謀反,所以季家才會滅亡,而你歐陽家族,清清白白,本本分分,怎么可能遭受如此無妄之災。”
“也不怪叔叔,我身為北王,面對曾經的季家,也感到深深的無奈,那也是我窮其一生都無法撼動的龐然大物,突然崩塌滅亡,確實震懾人心。”
歐陽鵬心中的各種焦慮不安,隨著伏城耐心的開導,漸漸釋然。
伏城繼續說道:“你們家族里的年輕人,以后也有當官的可能,畢竟世家大族積累深厚,學問底子,絕對不是寒門學子可以比肩的,但你們家里的年輕人,以后若是有貪污受賄,執法不公的情況,那也得按律處置。”
“貴族三言兩語間,決定一個窮人生死大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人本就應該生而平等,憑什么有人天生就要高高在上。”
歐陽鵬頓感醍醐灌頂,起身深鞠一躬道:“多謝殿下開示,有殿下此話,我徹底放心了,以后殿下若有能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開口就是。”
伏城淡然一笑道:“眼下倒是有一件需要用得著你的地方。”
歐陽鵬一看有戲,連忙湊上前謙卑應道:“殿下請說,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事情,我絕不會含糊。”
伏城會心一笑道:“你歐陽家族底蘊深厚,想來家中也有不少奴才與婢女,還給他們自由身,賜予他們田地地皮,若是那些奴才與婢女愿意留在歐陽家族內,則按月發放俸祿,廢除賤籍,可是新政之中的鐵律。”
“叔叔可以身作則,成為榜樣。”
歐陽鵬本以為是什么大事,一聽只是如此小事,恭維應道:“殿下放心,我回去后,必然會將家里的下人全部安排妥當,家里的青壯奴才,我更會直接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好娶媳婦蓋房子。”
“只是此舉可能會招惹其余世家不滿,還望殿下到時候可庇佑一二。”
伏城爽朗笑道:“這個簡單,你走的時候,可以帶走一面北王的王旗,立在你家府邸內,其余世家看見我的王旗之后,自然也就不會為難你。”
歐陽鵬連連點頭哈腰道:“多謝殿下照拂。”
曾經的北王旗,在世家大族眼中只不過是一個擺設,亦或是一個笑話,可現如今的北王旗,在世家大族眼中,份量愈發沉重,至少不敢輕易褻瀆。
“既如此,我就歸家處理這些事,今日多謝殿下開示。”歐陽鵬深鞠一躬道。
伏城笑意吟吟道:“叔叔慢走,我這里公務繁忙,就不相送了。”
歐陽鵬連連作揖后撤,謙卑應道:“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待得歐陽鵬走后,伏城立即一派懶散的靠在了椅子上,整個人若有所思,呢喃道:“來錢就是容易啊……”
“不知那位南王殿下,此刻收到多少好處了?”
入夜,赫連雄來到了北王府外。
管家王越出來迎接時,也深感意外,下意識對著赫連雄深鞠一躬道:“見過二爺。”
赫連雄和然一笑道:“不必,如今你這個管家已不是從前的那個小管家了,北王殿下在里面嗎?”
王越聞言,心里咯噔了一下,這是第一次二爺用這種口氣與自己說話,他有些不習慣,可二爺在王越的心里,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在,二爺隨我來。”王越姿態謙卑道。
赫連雄見狀,打趣道:“不去里面通告一聲嗎?”
王越微微皺眉,隨后很識趣的應道:“任何人來,我都得向北王殿下稟告一聲,但二爺來,我可直接帶著二爺走最為幽靜的那條走廊面見北王殿下。”
“如今北王府門客眾多,想來二爺也不愿被打擾。”
赫連雄倒也不懼怕北王府內其余人那異樣的眼神。
但仔細一想,今夜之事,是得要隱秘一些,北王門客們的竊竊私語,也難免會亂了赫連雄的心境。
“好,有勞了。”赫連雄柔聲道。
“二爺不必如此,這是我的本分。”王越依舊謙卑應道。
王越帶著赫連雄進入了北王府的大門,繞了幾條小路之后,來到了這條幽靜的走廊,風景還是從前的風景,但人的心境,已不是從前的心境。
不知不覺間,王越帶著赫連雄來到了伏城的書房外。
“殿下,二爺來訪。”王越站在門口對著里面的伏城輕聲提醒道。
書房里,伏城正在過目江平整理的公文,聽到這一聲后,伏城一步瞬移來到了門口,親自為赫連雄開門。
“二叔來了啊。”伏城對著赫連雄溫和一笑道。
赫連雄見狀,也是略感意外,本以為現如今的伏城對自己是有姿態的,沒想到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熟絡。
王越識趣的退下,無需伏城特意吩咐,只要二爺還在書房里,王越就不會讓任何人靠近書房這里。
伏城拉著赫連雄的手進入了書房,親自為赫連雄端茶倒水。
“這是何故啊,你應該很清楚我為何而來,為何還要對我如此以禮相待,你在推行新政的這段日子里,赫連家族可一直都在袖手旁觀,不曾為你效力過。”赫連雄一臉迷茫的問道。
伏城的舉動,令赫連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看著二叔這般古怪模樣,伏城呵呵笑道:“實不相瞞,當初我與清漪是商量好了的,先將赫連家族摘除,我好孤身作戰,那時候也是害怕赫連家族被其余的世家針對,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
“清漪的嘴很嚴實,也沒對二叔說過此事。”
赫連雄聞言,直接愣在了當場,使勁拍了拍大腿說道:“原來如此,你們小兩口,什么時候有了這般心機城府?”
伏城哈哈笑道:“二叔消消氣。”
“明日一早,赫連家族的府邸內,豎起一道北王旗即可。”
“至于赫連家族的根基,也不會因為新政即將落實的緣故而有所動搖。”
“唯一有變化的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以后很難輕而易舉的謀取一官半職。”
“并且廢除賤籍,二叔回去之后,記得將附庸赫連家族的那些奴才婢女以及遠方的佃農,盡數解散,并賜予他們田地與部分銀兩,還給他們自由身。”
“總之,不要為難窮苦人家。”
“近幾日,我要好生整理南北會談時的公文,故而無法回家與你們開懷敘舊,順帶告訴清漪,我這里一切都很好,她也不必掛念我。”
赫連雄摸了摸腦袋瓜子,長呼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
“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何非要支持新政?”
伏城聞言,灑脫一笑道:“為了少年時許下的宏愿。”
赫連雄看著伏城清澈澄明的眼神,久久無語,他知道有些東西是無法腐朽的,譬如信仰。
少年情懷總有展翅高飛的時候,沒想到是在當下。
“唉,我明白了。”赫連雄心緒復雜的嘆息道。
伏城燦然一笑道:“我還是從前模樣,你也依舊是我的二叔,我們一切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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