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芒和冰霜摩擦的鏗鏘聲如同一首亡命曲在武靈王耳旁響起，讓他恍若做夢一樣。
恍惚間，他看到數十口靈劍從自己的前身破體而出，帶出了大片夾雜著死氣的血肉。
可他感受不到苦痛。
這一刻，他的內心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完了。
禁術的釋放被打斷了！
任務失敗了。
武靈王不敢置信地低下頭，望著自己千瘡百孔的身軀，臉上的傲然在這一刻化作了愕然和絕望。
“不——”
他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
“誰！”
“究竟是誰！”
“給我滾出來！”
他用盡殘存的力氣瘋狂怒吼著：
“何方宵小，膽敢偷襲于我！”
武靈王這一輩子活了八百余年，戎馬半生，斬妖除魔不可計數，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從未有過大敗之績。
可今日，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他是真的沒料到虎踞洞中除了火烏王外，居然有另一位可以威脅到自己的存在！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好一只黃雀啊！
此時，在武靈王的注視下，數十口閃耀著光輝的靈劍在虛空中繞了一個圈子，折返而歸，從自己的頭頂往后頭飛了過去。
那個偷襲的人在身后！
武靈王怒火難消，強撐著最后一口氣，艱難轉頭。
今日，死也要死個明白！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后下黑手！
是影魔族那個重創未死的半皇？是其他藏在長城下的高階妖魔？又或是某個私通外族的人族敗類？
他一定要看個明白，否則死不瞑目！
就在武靈王轉頭的時候，他的背后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在寂靜的廢墟上，這一陣腳步聲仿佛是那個敵人在嘲笑自己，在得意洋洋地炫耀他的得手！
“誰！”
武靈王死死咬牙，骨骼發出吱嘎的聲音，將頭轉到了背后。
下一瞬，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披著楚江殿的黑色制式斗篷，頭戴金紋面具，身后背著兩口劍鞘，頭頂數十口靈劍如同璀璨星辰排成了一個奇異的陣勢。
“是，是你！”
“不可能！”
見到來人，武靈王險些氣的斷了氣！
這是……
那個叫黃山的小子？
怎么可能？
他不是葬身在武桓王那一招排山倒海下了嗎？
一個小小王佐，在巔峰半皇的全力一擊下居然幸存了下來？
簡直匪夷所思！
“很意外嗎？”
陳易神情戲謔，雙眸撞上了武靈王的目光：
“其實，我原以為扶柳看在我小姨青荷的面子上是不會殺我的，頂多就是下令讓你們斬殺火烏王，讓我吃個啞巴虧。”
“可我發現自己高估了他的格局。”
“不但要殺了我，更要栽贓我和妖族勾結，辱我名聲，真是讓人失望。”
“你，你……”
武靈王眼神渙散，身上所剩不多的生機正在漸漸流逝：
“你的確勾結了妖族，我沒有污蔑你！”
在他看來，陳易一個小小王佐和火烏王走到了一起，定然是他為了一己之私投靠了赤烏族，出賣人族！
而且，這小子趁著自己釋放禁術無暇分心的時候暗下殺手，更是可以證明這一點！
幫著妖族對付人族，這可是十惡不赦的死罪！
“勾結妖族？”
陳易輕蔑一笑：
“火烏乃是我在桑木林收服的仆人，何來勾結之說？”
“倒是你和武桓王，不但不懷好意地跟蹤我，而且上來就不分青紅皂白污蔑我勾結妖族，不容我辯解就下死手，我倒是懷疑你們二位是不是收了赤烏一族的好處，所以才幫他們清除叛徒呢！”
此言一出，武靈王頓時神情一變。
如果自己死后，對方散布謠言侮辱自己和武桓王的聲名，盡管秦皇、扶柳以及一眾大秦臣子將士都不會相信，但普通百姓以及監察殿的人卻會半信半疑。
如此一來，史書上也不知會如何記載自己！
“休要胡言！”
“我乃大秦武王，一生斬妖除魔無數，豈會勾結妖族！”
陳易冷笑道：
“怎么不會？”
“人都是怕死的，你和武桓王皆是油盡燈枯，大秦又不肯傾斜資源幫你們延壽，所以你們二人為了求得延壽之物，便勾結妖族，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不等武靈王辯解，陳易又接著道：
“不要說大秦不缺資源，若是真的不缺資源，扶柳又豈會派你們兩個老不死前來對付火烏王？”
“真當我看不出來嗎？”
“讓你們來，擺明了就是來送死的，和妖族半皇以命換命，順便省一份資源。”
武靈王無言以對。
真是個心思縝密、見微知著的妖孽，怪不得楚江殿會有兩尊半皇支持此子！
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是扶柳甚至整個大秦可怕的敵人！
“你說火烏王是你仆人，可有證據？”
陳易微微一笑，看向火烏王。
火烏王猶豫了一下，一想到自己傾國傾城的面容，心情大好，于是笑吟吟朝著陳易作揖行禮，恭聲道了一句“主人”，給足了對方面子。
“呵，看來化形丹的情分上，本座就給你一點面子，讓你樂呵樂呵。”
“反正武靈王已經是個死人了，這一幕也不會被外人知道。”
武靈王看到這一幕，一陣愕然。
火烏王居然真的甘愿做他的奴仆？
這世道究竟怎么了？
是不是他沉睡太久了，跟不上時代的變化了？
“完了！”
“此子已經是扶柳的大敵了！”
這一刻，武靈王的心情十分復雜。
這一次外出，不但沒能殺死陳易和火烏王，反而自己和武桓王都隕落了，實在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一切，都是楚江殿的那個殺手害的！
可武靈王卻對陳易恨不起來！
因為對方掌控了一尊妖族半皇，讓他看到了人族崛起的希望。
據他所知，人族千萬年歷史，陳易是第一個以王佐身份奴役妖族半皇的妖孽！
未來，對方會不會奴役一尊真正的妖皇？
若是真的奴役了妖皇，那么人族就可以借此打入妖族內部，掀起妖魔二族的內斗，以此來坐收漁翁之利！
“求，求……”
此時，武靈王的下半身化作了飛灰，神魂也接近湮滅，雙眸死死盯著陳易，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在求什么？
求對方不要污蔑自己的聲名？
求對方不要針對大秦和扶柳？
陳易也不知道。
但他出于對一位為人族做了無數貢獻的老人家的尊重，給出了自己的承諾——
“放心，我是個人族。”
“我不會在你死后侮辱污蔑你，也不會讓火烏王吞噬你的尸體，我會在虎踞洞下挖一座墳，讓你和武桓王葬在一起，死后做個伴。”
“至于扶柳，他的賬我自會和他清算的。”
“而大秦么，我暫時沒什么想法，只要秦皇不針對我，我也不會去對付他。”
一聽這話，武靈王頓時神色一緩。
如此，自己也算是死的不冤了。
“謝了。”
“看在你尊重老夫的份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這一刻，武靈王的肉身已經全部灰飛煙滅，只剩下一縷神魂在強撐著：
“我懷疑陛下在下一局大棋，赤烏族、炎魔族、六國余孽、楚江殿甚至上百萬秦軍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公子扶柳、宰相顏真甫皆不知陛下要做什么，可我和武桓王是大秦老臣了，對陛下有一些了解。”
“他是個雄才偉略的君主，也是個野心勃勃的君主，絕不會滿足于青州這一塊土地。”
“不瞞你說，此次妖魔二族聚眾百萬以雷霆之勢攻下邊境五十一城，其實頗有蹊蹺，我調查過了，六國余孽丟了數十城池，然而死傷卻并不多，且死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殘。”
此言一出，火烏王也頷首道：
“確實，我想起來了，當時人族守城的軍隊并不是六國精銳，而是些病弱殘軍，負責指揮的高階將領也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兵。”
“我們后來得到的消息是，六國那時剛好將大部分的青壯年都聚集在了后方，舉行一場什么排位比賽，以致于防守力量空缺，讓我們一連攻下了數十城。”
陳易微微瞇眼。
六國的殘余勢力負責鎮守第一戰線的上百座雄關已有數百年，豈會出現如此大的疏忽？
看來其中有蹊蹺啊。
莫非……
是秦皇在暗中指使？
可故意讓出數十城，又是在圖謀什么呢？
到了秦皇那個層次，又有什么值得他費盡心思不惜付出那么慘重的代價也要得到的呢？
武靈王瞥了一眼火烏王，對陳易告誡道：
“有一樁秘事你可能不知道，楚江王、地藏王和秦皇在年輕時候曾攜手闖蕩天下，那時陛下改頭換面在楚江殿做了一個殺手，甚至險些坐上了楚江殿殿主的位置！”
“不過……”
“后來也不知發生了什么，這一任的楚江王讓陛下放棄了殿主之位的爭奪。”
“也是自此之后，陛下對楚江殿的態度轉變了，原先他想要靠著自己成為一代楚江王，再整合大秦和楚江殿的力量，完成將兩個頂尖勢力合并的壯舉，可后來被人阻擋后，便想著采取鐵血手段拿下楚江殿。”
“顏真甫那一脈的人，也是在那個時候得到了他的支持。”
陳易微微一怔。
秦皇以前做過楚江殿的殺手，而且和楚江王、地藏王是并肩作戰的朋友？
這也太邪乎了吧？
大秦和楚江殿已經鬧到了你生我死的地步，可兩個頂尖勢力的主人居然是舊識老友？
“你告訴我這些，目的是什么？”
陳易不明白，武靈王說出這一樁秘事，和自己有什么關系嗎？
此時，武靈王和藹一笑，神魂近乎完全湮滅。
下一瞬，他的神魂化作飛灰，只在陳易耳旁留下了一段讓人深省的話：
“秦皇和楚江王很可能達成了什么協議，他們在布一個局，目的就是為了提升青州人族的力量，以應對很快就要到來的九州大比。”
“如果計劃成功，大秦和楚江殿很有可能會合并在一起。”
“所以，我們不一定是真正的敵人。”
“警惕火烏王，妖族不可輕信。”
“也不要去報復扶柳，他是秦皇的逆鱗。”
“言盡于此。”
“赳赳大秦，赳赳大秦。”
武靈王死了，和武桓王一樣，肉身和神魂都灰飛煙滅，什么都沒有留下。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問過陳易為何可以偷襲殺死一尊半皇，仿佛這對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陳易站在原地，數十口靈劍依次飛入戒指和劍鞘，發生一陣鏗鏘聲。
他望著前方埋葬了兩尊人族半皇的廢墟，不禁一陣唏噓：
“其實，如果你不說回去殺死小姨，我可能會放你一條生路。”
“盡管我不認為你生前那一番話發自肺腑，但終歸是讓我多了一點見識，稍稍看清了這一場亂局。”
“謝了。”
武靈王的話不知真假，也許確有其事，也許為了保護扶柳瞎編的，但不管怎么說，陳易目前都不能排除這一種可能。
然而……
究竟是什么可以讓楚江王和秦皇聯手布局呢？
陳易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件事。
此事和自己暫時沒什么關系，他去第一戰線只求斬殺足夠的妖魔獲取軍功，同時……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找到在忘川中楚倉提到的夸父墓，將其開啟，得到其中的寶藏。
夸父墓，赤雁山。
“你聽說過赤雁山這個地方嗎？”
陳易看向火烏王，直接開口提問。
然而，火烏王仍處于驚詫的狀態，并沒有理會陳易的問題。
“你先告訴我，你現在究竟是什么實力？”
武靈王不在乎陳易的實力，可她在乎！
因為自己和陳易簽訂了主仆契約，如果對方的實力和自己相差無幾，那么契約對于她的壓制將會十分可怕！
甚至，陳易可以一念斷其生死！
這一刻，火烏王有一種金雀入籠的危機感。
自己怕不是再也擺脫不了這小子的控制了吧？
陳易自信一笑，聳肩道：
“反正在契約的壓制下，我可以殺了你，而你卻殺不了我。”
“這就足夠了。”
火烏王無言以對。
從對方偷襲武靈王的實力來看，差不多已經觸碰到了半皇的門檻，如果他有隱藏，那么很可能已經邁入了半皇境界！
可是……
如此年輕的半皇，可能嗎？
在數月前，他可只是一個王佐中低階的小輩！
即使在妖魔二組中，利用祭壇吞噬幾具半皇尸體也不可能進境那么快吧？
如此恐怖的修行速度已經超出了火烏王的認知。
但她可以確定一點，在主仆契約的制約下，自己十有八九不會是陳易的對手。
“乖乖聽話，我以后會放你自由的。”
陳易眨了眨眼：
“我可以要生擒麒麟龍鳳當坐騎的男人，等我成為了人皇，如果身邊跟著一頭紅毛烏鴉，那多掉身份啊！”
“你說對吧？”
火烏王雙眸噴火，恨不得直接吃了陳易。
對你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