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掉一眾衛兵之后,李修年等人駕著馬車,在城里飛速奔馳。
不多時,幾人來到主城道上,估計用不了半刻鐘,就可以離開。
但令李修年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個時候,前方的道路中間,忽然出現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那人身著一襲寬大的紫色大氅,頭頂光滑,在月光下極為顯眼。
他的雙眸是金色的,就像是兩個熊熊燃燒著的小太陽一般,讓人無法直視。
在他身上,流露出一股十分強大的氣勢。
他雖然什么也沒有做,只是神色平靜地站在那里,卻讓李修年等人感受到一股非常沉重的壓力。
這種壓力來自于心靈上,又或者說是修為之間的壓制,是強者對于弱者的天然的威壓。
這種感覺李修年只在卡魯伊身上感受過,但和卡魯伊相比,眼前這人的修為要更強。
如果李修年沒有猜錯,眼前這人多半就是地妖。
而在這蒼云城里,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他們面前攔路的人,除了城主府的人,還是城主府的人。
看這強者的氣度,一看就是常年處于上位,自信、從容而又淡定,恐怕也只有泰山崩于頂才能讓其微微動容。
蒼云城只是一座小城,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高手坐鎮。
所以,眼前這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應該就是蒼云城的城主——瓦格。
而在看到瓦格的時候,瓦力臉上激動的神情也似是在印證著李修年的這一猜測。
要不是他的嘴巴被李修年封著,估計他會立即脫口而出“老漢兒你可算來了”之類的話。
看到飛馳而來的馬車,瓦力只是微微一抬頭,那兩匹神駿無比的高頭大馬便猶如受到某種驚嚇一般不安地嘶聲尖叫起來,兩條馬腿高高抬起,瞬間止住了步伐,不敢再往前跑去。
要不是趕車的人緊緊抓住韁繩,這兩匹馬恐怕早就掉頭逃竄了。
不過,雖然勉強留在那里,但這兩匹馬還是頗為惶恐地上下跳動著,試圖掙脫束縛,離開此地。
與馬一樣,車上的人此刻心中也是充滿忐忑,那些孩子們一個個驚慌失措地探出頭來,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那圖魯與李修年同坐一輛馬車,只不過他在下面,而李修年在車頂。
在一名少年的攙扶下,他伸手掀開了車簾,向著不遠處的瓦格睜眼望去。
然后,李修年突然發現,瓦格的神色竟然有了變化,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極為驚訝的事物一般。
他順著瓦格的目光四下梭巡,這才意識到,令他感到詫異的源頭,居然來自馬車上的那圖魯。
只見兩人對視片刻,瓦格忽然淡淡笑了笑,道:“那圖魯,我的好朋友,你怎么衰老成這個樣子?”
聞言,那圖魯慘然一笑,道:“沒想到我們再次見面,竟然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聽說你投靠了白虎王。看來混得不錯嘛,都當上了一城之主了!”
聽到那圖魯這么說,瓦格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略顯復雜道:“不過是一守城的偏將而已,連白虎王都沒有見過,沒什么值得炫耀的。”
“倒是你,不在大荒山好好待著,跑到我這蒼云城來做什么,這番攪弄得滿城風雨,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那圖魯其實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便跟著紅葉他們一起從客棧離開。
不過,不管發生什么,能好好說話解決的問題,就盡量別動手。
而聽瓦格話中的意思,似乎也顧念著曾經的舊情,不想與他動手。
因此,那圖魯連忙苦笑著開口解釋道:“這件事情可能有所誤會,如果我這位小兄弟無意中冒犯了老哥,我在這里替他向你道歉!”
關于這件事情的始末,瓦格已經聽那些衛兵們說過了。
對于自己的這個蠢貨兒子,他并不覺得心疼,反而希望這樣的教訓能夠多一點,好讓他知曉,就算他老爹是城主,也無法時時護得他的周全。
如果他能夠因此幡然醒悟,從此改過自新,那這對他來說便是因禍得福的好事。
當然,這一切還有一個前提,如果肇事者是他曾經的好兄弟那圖魯,那么相比較于這點小損失,好友之間的久別重逢會讓他更加高興。
只是,讓他感到意外的是,李修年并不是樹人,而是他們妖族一直以來的死對頭,這個特殊的身份不得不讓他心生懷疑,他的這個好兄弟會不會墮落到向人族賣命。
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想的這般,那么這件事情可就得另當別論了。
想到這里,瓦格眼中不由閃過幾分冷意,表面仍是一臉淡然,但語氣卻帶著幾分質問的意思,道:
“我也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這小子是個人族吧,你們怎么會和人族的人在一起?”
那圖魯對瓦格還算有幾分理解,聽他這么說,知道這件事情不可能就這么簡單地糊弄過去,心情有些沉重,但表面上還是故作輕松的樣子,道:
“不錯,他確實是人族,說起來這件事情還真的是蒼天弄人啊!他是通過界眼來到我們妖界的,恰好落在我們樹人族的領地,本來我們打算拿他去獻祭,誰曾想火狼族的人會突然打上門來,這小兄弟修為高深,反倒幫了大忙。”
“我們樹人族一向有恩必報,見他無家可歸,不忍他到處流浪,便暫且留在身邊,以免他人生地不熟,惹出麻煩來!”
聽完那圖魯的介紹,瓦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界眼的事情他也知道,確實偶爾會出現這種情況。
而人族與妖族的通道早就被毀掉了,除了界眼,也沒有其他的方式能夠進入妖界。
但是,話雖是這么說,但別人或許不知道,他卻是對那圖魯知根知底的。
他知道,那圖魯這一脈乃是最正統的樹人后裔,作為曾經的九大天妖族之一,在他們身上,其實隱藏著不少的秘密。
甚至還有傳言說,妖皇臨終前曾經派遣他們的祖先去執行一個秘密的任務,為此死了不少樹人族的高手。
瓦格不知傳言是真是假,但是李修年的出現,卻是讓他隱約之中覺得這件事情遠遠沒有那圖魯所說的這么巧合。
那圖魯曾救過他一命,瓦格一向有恩必報,不想與他刀劍相向。
要不然他早就可以向白虎王透露樹人族的消息,以此來換取高官厚祿。
但是,李修年的身份畢竟比較特殊,要是就這么放任他們離去,可能會錯過這個窺見樹人族秘密的重要機會。
瓦格不想與那圖魯撕破臉皮,做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但此事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重要,他不能對那圖魯等人動手,強迫他們把秘密說出來。
但如果是李修年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不會違背他曾經許下的永不與樹人族為敵的諾言。
因此,瓦格只是猶豫了片刻,便在心底做出決定,對那圖魯開口說道:“那圖魯,你我之間有著過命的交情,我本不該這么做,但請你原諒我的冒犯!”
“很多人對我的位置虎視眈眈,要是讓他們知道一個人族的小子在我的地盤上殺了我手下的一員猛將和諸多士兵,還劫走了我的兒子。而我卻無動于衷,放任他離去,我的能力會受到懷疑,這個辛苦爭取來的位置可能就不保了。”
“你們可以走,但這人族的小子必須留下來,希望你可以理解,作為一城之主,我必須得給那些死去的衛兵一個交代!”
聽到瓦格同意放他們走,那圖魯暗暗松了口氣,但一想到失去了李修年的庇護,想要到南方開荒危險重重,他不由緊緊皺起眉頭,道:“瓦格,這件事情難道就真的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嗎?”
瓦格目光堅決地搖了搖頭,道:“這已經是我能夠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一開始得知那圖魯與瓦格是熟人的時候,李修年還以為這件事情會有轉機,卻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得真刀實槍地與瓦格干一場。
但李修年并不后悔,人生在世,有些決定雖然很突然,但不去做,就會后悔一輩子。
在當時的情況下,如果不救桃夭的話,他會一輩子感到內心難安的。
不過,能有這樣的結果,其實也不算是太糟糕,至少紅葉和他的族人不會受到他的牽連。
而他雖然深陷危機之中,但就算是死,也能拉瓦力做個墊背的,這么想倒也不虧。
至于死亡,這確實是一件令人感到害怕的事情。
可在這里,該享受的東西,他基本上都享受過了。
他玩過不少女人,也救了不少人,經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也面臨了很多次艱難的抉擇。
雖然只是過了短短的一年半載,但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卻比前世精彩得多,就這么結束,也不是不能接受。
盡管他不是很甘心,還想回去,再見他的前女友一面,與她好好道別,告訴她,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念她……
但現在,無論說什么都太晚了。
瓦格不會因為那圖魯而放過他,這是既定的事實。
而在身為地妖的瓦格面前,就算那圖魯他們留下來,也于事無補。
既然這樣,還不如讓他們離去,能活一個是一個。
因此,眼見那圖魯面露為難之色,不知該作何選擇,李修年便先他開口,道:“那圖魯族長,此事因我而起,也理當由我來了結。這段時間多謝你們的照顧,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接下來的路途,只能你們自己去走了,咱們九在此地分別吧!”
見李修年如此善解人意,那圖魯心中充滿感激,這件事情也只能他來開口,要不然他就變成了賣友求榮、貪生怕死的小人,日后難以服眾。
不過,事情雖然已經沒有了轉機,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做的。
所以,那圖魯臉上仍是裝作掙扎和痛苦的樣子,對李修年開口說道:
“李老弟,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我們怎么可以丟下你自己離開?瓦格與我是好兄弟,他的確有自己的難處,但事情發展成這個樣子,也不是大家想要看到的……”
說著,他突然長長嘆了口氣,轉頭對瓦格說道:“唉,我都在說什么,瓦格,就當是我求你,放他一馬,拿我的命來抵,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見那圖魯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全李修年,瓦格的目光不由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如果他剛剛只是有三分懷疑的話,現在已經提高到了七分。
那圖魯越是這樣,他就越得把李修年留下來。
因此,心里雖然高興,但他臉上還是露出為難的神色,道:“那圖魯,你知道我曾經發過誓不會傷害你們樹人的。而且這件事情本就與你無關,就算把你留下來,也難以服眾。大家兄弟一場,你又何苦逼我!”
見瓦格不肯退讓半步,那圖魯臉色鐵青,道:“我明白你的苦衷,可李十二兄弟對我樹人族同樣有大恩,我怎么可以棄他于不顧?”
聞言,瓦格不禁面露歉然之色,對著那圖魯拱手抱拳道:“如果你非要這樣,那我就只能得罪了!”
說罷,他就要準備動手。
見狀,李修年連忙帶著瓦力從馬車上跳下來,道:“閣下且慢,冤有頭債有主,傷人殺人的是我,與那圖魯族長他們無關。你放他們走,我留下來,你要算賬,找我就好!”
“李大哥,此事因我而起,是生是死,我陪你一起!”
見李修年跳下馬車,桃夭也跟著毫不猶豫地跳了下來,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一起面對氣勢逼人的瓦格。
看著他們兩人視死如歸,毫不畏懼,紅葉緊緊握著手中的韁繩,也想從馬車上跳下來,陪李修年一起赴死。
但她并沒有這么做,她也不能這么做,因為她雖然有孤擲一注的勇氣,可她身上所背負的責任卻不允許她這么做……
她得活著,只有她活著,樹人族的傳承才不會斷!
這是她的父親和族人們賭上一切才爭取來的一線生機,絕不能夠斷送在她手上!
而她要活著,就只能夠在李修年和樹人族的未來之間做出抉擇。
這是個無比艱難的抉擇,但在她猶豫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對不起,李大哥,你一定要活下去,我等你來找我們!”
紅葉沒有回頭,她也不敢回頭,因為她害怕一旦自己回頭,就會立馬反悔,沒有勇氣再離開這里。
說出這句話,幾乎耗盡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在淚水徹底模糊視線之前,她咬緊牙關用力揮動韁繩,駕著馬車朝著瓦格狂奔而去。
見她說走就走,后面那名駕著馬車的少年微微怔了一下,隨即趕緊抽打馬背,跟了上去。
那圖魯本以為紅葉也會留下來,卻沒有想到她的態度竟然如此決絕,眼中不由閃過幾分欣慰之色。
看著疾馳而去的馬車,李修年也是十分意外,但他并不怪紅葉,而是打從心底為她的成長和蛻變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