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年原本以為鬼新郎的故事只是一個傳說,但是,聽完李休的敘述,他這才發現,鬼新郎原來就是被封印在風鈴里的惡鬼。
他沒有想到鬼新郎竟然還有著這樣的過去,對于他的遭遇,他十分同情。
不過,不管怎么說,偷情雖然有錯,但殺人畢竟是不對的。
鬼新郎一念立地成魔,從此踏入鬼道,看似快意恩仇,實則為執念所擾,難以從過往的仇恨和痛苦之中超脫出來。
當然,無論鬼新郎怎么做,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李修年知道他沒有什么資格去評判他人的人生和對錯。
但如果有一天能夠相見,他還是希望勸說鬼新郎看開一點,不要拿別人的過錯來折磨自己。
他是個好人,不應該一輩子活在仇恨當中。
只有學會放下心中沉重的包袱,才有空間去容納和迎接那些美好的東西。
這樣才不枉費老天爺賜予他的這一場造化,讓他身死之后,以鬼魂的存在繼續存活下去……
看著屋檐底下的風鈴,李修年心中略微有些感慨,隨即轉頭望向李休,道:“李兄,你剛剛說鬼新郎是被封印在銅鈴里面的,那他又是怎么離開的呢?”
聞言,李休微微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他具體是怎么操作的,他只告訴我,只要我愿意獻出自己的身體,不要有反抗的念頭,他便可和我互換靈魂,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一覺醒來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原來是這樣,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應該是施展了類似奪舍的術法,不過,他并沒有傷害你,而是給你留下了一條活路。”
李修年神色看起來有一些復雜,道:“他自稱惡鬼,但其實也沒有那么壞嘛!”
李休也有一些感嘆,道:“是啊,這世上哪有天生的惡人,大多數人作惡,都是一步步被人給逼出來的。”
李修年接著開口說道:“對了,李兄,我還有一個問題,只是為了再見那女子一面,付出這么多值得嗎?”
李休怔怔地看了李修年一會兒,隨后方才面露痛苦之色,道: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有時我也會后悔,心中雖然無比期待能夠與她再見一面,卻又害怕讓她知道我做了這么愚蠢的事情,讓她看到我如此狼狽的樣子。”
“我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這么做到底是不是對的,而就算真的見到了她,以我現在這個鬼樣子,到底能夠做些什么?如果她不喜歡我,我能怎么辦,我又該怎么辦?”
“一開始我只是想要見她一面,沒有想這么多,但這么多年過去,我早就分不清楚這是不是愛了。她已經成為我活著的唯一的精神寄托,現在我只希望能夠在臨死之前再見她一面,告訴她我很感激她,我很想念她。”
“只要能夠再見她一面,哪怕只是遠遠地瞧上一眼,我也死而無憾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這種心情,其實我也不清楚我究竟在渴望著什么,盼望著什么,雖然明知道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年,她很有可能早就死了,但我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仿佛她還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一直沒有離開過一般。”
李休這段話說得情真意切,李修年能夠感受得到他心里的悲傷,以及這些年獨自一人在莊園里所忍受的孤獨和寂寞。
雖然不知道小黑貓是怎么發現這里的,但這并不重要,因為他已經知道了小黑貓帶著他來這里的目的。
他很慶幸自己跟著它來到了這里,認識了李休,知道了他的過去,以及鬼新郎搶親的原因。
對于李休這么多年的堅持,李修年其實并不是很支持,要是在相同的處境之下,他大概率會選擇將此事永遠埋藏在心底,繼續自己的生活。
但也正是因為李休做了常人不會和不敢做的事情,所以他才叫李休,不是張三,也不是李四,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
而他的堅持,并非沒有結果,甚至可以說產生了奇跡,影響到了已經投胎轉世的徐鳳嬌。
仿佛老天爺都被他的真情打動,指引著李修年來到陳府,見到秋菊和徐鳳嬌,還有,小黑貓又湊巧發現這個地方,帶著他到這里解開塵封多年的往事……
這所有的一切,好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推動著所有人往前走著,一步步接近真相。
但是,如果沒有李休為愛的堅持,就沒有后續這些事情的發生。
所以,李修年雖然不會像李休這樣,只是為了再見一個素未謀生的陌生女子一面,就耗盡所有家產,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
但是,對于他的堅持,李修年非常佩服,也非常感動。
他很樂意幫助李休完成他多年未竟的心愿,于是,他便接著開口說道:
“李兄,我不知道這樣對你來說算不算是一個安慰,在過來莊園之前,我認識了一個叫做徐鳳嬌的女孩,大概從半年前開始,每天晚上睡覺,她一直反反復復做著一個夢。”
“夢里有許多梅花,還有一串八角風鈴,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一直在呼喚著她,想要與她見上一面。”
“她不知道男子長什么樣子,但她覺得那個呼喚他的男人很痛苦,想要幫一幫他……”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就是你一直以來所尋找的那個紅衣女子的轉世,她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但她很想見你一面。”
聽到徐鳳嬌為了找她,甚至不惜逃婚,離家出走,李休臉色不由一變,緊跟著面露喜色,對李修年開口說道:“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當真是上天垂憐,那姑娘現在在哪兒,公子可以帶我去見她嗎?”
聞言,李修年不禁笑著搖頭,道:“李兄莫急,那姑娘此刻就在離此地不遠的一個村子里,你的靈魂被封印于此,無法離開,我現在立馬回去,明日一早就帶她來見你。”
見李修年擔心這個,李休目光微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隨即開口解釋道:
“公子盡管放心,這風鈴上面的封印比起一百年前已經減弱了許多,只是短暫離開一晚的話,是不會有問題的。”
“我已經等了一百多年了,一刻也不想再等了,你就帶我過去看看那位姑娘吧!”
李休雖然這么說,但李修年還是有一些擔心,便又開口確認了一遍,道:“你真的沒問題嗎?”
李休笑著點頭道:“不會有問題的,只要公子幫忙把風鈴帶上就好,有風鈴護體,我的靈魂就不會消散。”
說罷,也不等李修年回答,李休直接從窗臺邊上縱身一躍,飛到半空,身體化作一團青煙,鉆入那個八角風鈴里面。
見李休如此心急,李修年有些無奈,不過,想想也正常,要是換成他,等了一個女人一百多年,要是有人突然跑過來告訴他知道人在哪里,他應該也會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門過去看看吧!
于是,李修年便不再多說,從窗臺上跳出去,準備把那八角風鈴摘下來。
但是,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風鈴的時候,腦海里一個念頭忽然一閃而過,嚇得他身體一個哆嗦,慌忙將手收了回來,隨即一掌拍在檐角上,借著反震之力快速向后倒退,落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他還將懷里的那個狐貍面具取了出來,用力朝著閣樓那邊丟了過去。
見狀,小黑貓身體不禁一怔,一臉驚疑不定地看了李修年一眼,出于對他的信任,當即縱身從屋頂上跳下來,和他站在一起,而后抬頭朝著他聲音低低地叫喚了一聲,似是想問他為何要突然遠離那串八角風鈴。
至于風鈴里的李休,同樣吃了一驚,只聽他語氣之中帶著幾分疑惑,道:“李公子,你怎么啦,可是有什么問題?”
聞言,李修年嘴角不由微微揚起,目光冰冷地凝望著屋檐下的風鈴,道:“你不是李休,而是鬼新郎,真正的李休已經被你殺死了,對不對?”
見李修年對他的身份產生了懷疑,李休連忙開口解釋,道:“公子怎么會突然這么想呢,那鬼新郎早就已經離開了,我就是李休,如假包換,再說了,騙你對我有什么好處?”
然而,對于他的解釋,李修年一點也不相信,而是冷冷哼了一聲,道:“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嗎?”
“我真的沒騙你,公子若不信的話,我可以對天發誓!”
“誓言是這世界上最不可信的東西,你真當我是三歲的小孩嗎,那么好哄?”
想到自己剛剛險些中了招,李修年的臉色不由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怒視著他道:
“剛剛我只是被你所講的故事迷惑,所以才放松了警惕,沒有注意到你話語當中的破綻,但我現在很肯定,你就是鬼新郎,絕不會是李休!”
見李修年一口咬定他就是鬼新郎,李休聲音中帶著幾分焦急,道:“我不知道是什么讓你對我產生了誤會,但我真的不是鬼新郎,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
“你說你不是,好,那我問你,倘若你真的是李休,憑你區區一介凡人之魂,且不說能不能魂魄保持一百多年而不散,單就你在莊園里布下足以以假亂真的幻境這一點,就不可能是你能夠做到的事情。”
“你總不會是想要告訴我,鬼新郎奪舍了你的身體,還教你修行的辦法,又或者是你被關在這里一百多年,自行領悟并創造了修煉功法吧?”
聽到李修年這么說,風鈴里的李休沉默了片刻,隨后忽然氣急敗壞地開口說道:“可惡,明明已經快要成功了,你這臭小子,是不是早就猜出來了,剛剛那么做,全都是在故意耍我!”
見鬼新郎親口承認,李修年心中略微有些后怕,道:“你果然是鬼新郎,從我進門到現在,你步步為營,騙取我的信任,要不是我剛剛突然想起來,險些就上了你的當。”
“還說我耍你,你怎么不想想,從一開始你就算計好了,想要利用我的同情心來對付我!”
“廢話少說,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用繼續演下去了。”
“不錯,李休那小王八蛋確實已經死了,但他死有余辜,我們分明約定好了,只要我施展幻術,幫他舉辦極樂盛宴,他便答應把自己的身體獻給我。”
“可是,到了約定的十年之期,他卻寧愿自殺也不愿意放我離開,還瞞著我偷偷遣散了府里的下人。”
“我這一輩子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別人騙我,那小子簡直壞透了,虧我還那么相信他,把他當成唯一的知己,結果他卻這么對我。”
“大家同樣都是人,為什么就不能真誠一點呢?這一切都是你們逼我的,你們全都得死,今天誰也別想活著離開這里!”
說罷,鬼新郎當即催動風鈴,發出一道尖銳刺耳的金屬顫音,李修年腳底下的土地頓時傳來一陣震動,院中的那些梅樹忽然在這時拔地而起,張牙舞爪地朝著他撲了過來。
見狀,李修年不敢大意,連忙拔出黑水劍,將迎面攻來的梅樹盡數劈開。
幾個回合下來,院中當即落滿了大量血紅色的梅花和枝干,但是,令李修年沒有想到的是,那些梅樹竟然能夠死而復生,自動組裝起來,再次向他發動猛攻。
而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小黑貓明明是和他一起來的,但那些梅樹卻仿佛沒有看到它一般,并沒有攻擊它。
此外,小黑貓也十分不講義氣,見鬼新郎不攻擊它,竟然缺心眼地站在一旁觀看,一副瞧好戲的姿態。
也不想想,唇亡齒寒,要是他打不過鬼新郎,它難道還能有好果子吃。
李修年越想越氣,最后實在是氣不過,便索性破罐子破摔,沖著鬼新郎大聲開口喊道:“喂,鬼新郎大哥,你別只打我一個人啊,這里還有一只死黑貓呢,你可要小心它直搗黃龍,在背后搞偷襲,到時你再想防備可就來不及了!”
“喵!!!”
聞言,小黑貓立即怒不可遏地對著他怒吼了一聲,眸光冰冷,閃爍著一股刺骨的寒芒,就算不用看,李修年也知道它的臉色一定很難看,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給生吞活剝了。
但是,與他所料想的不同的是,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鬼新郎竟然無動于衷,反而冷笑著開口說道:“臭小子,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這黑貓從頭到尾什么都沒做,只要它不動手,我可以放它離開!”
聊齋詭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