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幕布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一道聚光燈打出,在舞臺中央投下一道清晰的明暗交界。高梨絮風長長呼吸一口氣,腳尖緊張地微微踮起,余光瞧著北原賢人從她身旁經過,走向舞臺中央。他沉穩地念完報幕詞,又沿著原路折返。
為自己鼓勁地攥了下拳頭,高梨絮風邁步上前,在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微微側目,小聲留下一句話。
“千萬別忘記,周年校慶結束后,學生會辦公室。”
說完,高梨絮風邁步登臺,身影融入聚光燈下。
另一邊,眼看著“污染源”步步返回,柏木茉優瞥了一眼正在凝視絮風看的雨宮雅柊,知情識趣,對“污染源”撂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我去給絮風錄像。”
北原賢人沒回話地點了下頭,目光繼續鎖定眼神又開始躲躲閃閃的雨宮小宅女,延續剛才被中斷的話題。
她的真實心理訴求。
如果她不想說,那就由他說出來。避免小宅女再次逃之夭夭,北原賢人已經做好隨時一把拽住她的行動準備。
感受到來自北原賢人的眼神壓迫感,雨宮雅柊不自然地別過臉,轉移話題,小聲嘀咕道:“我沒惹你生氣吧,眼神干嘛那么兇。”
北原賢人凝視關注著雨宮雅柊的一舉一動,問道:“你說,還是讓我說?你的真實心理——”
話音未落,口袋里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來。
如獲救星,差點窮途末路的雨宮雅柊趕忙說道:“是不是海己的短信。”她頓了頓,又刻意加重語氣,“就是那個名字叫海己,也叫花谷的海己。你還沒告訴我,海己為什么叫花谷呢。”
北原賢人目光防備著雨宮雅柊的一舉一動,單手摸出口袋里的手機。
——萬一真是女兒的短信,確實不能耽擱。畢竟這一回,能不受心理學隱身影響的,只有她了,小調皮蛋是北原家最后的堡壘。
北原賢人低眸,余光迅速掃了眼手機熒幕。
“剛才那個人,”雨宮雅柊偷瞄著他的手機,繼續轉移話題,“校慶結束后約你去學生會辦公室做什么?”
“是海己的短信嗎?她說什么?”
“不知道。她問你還有多久上場。”北原賢人簡短回答,手指迅速敲下回復:
「七八分鐘,不超過十分鐘。」
發送鍵剛按下,新消息立刻彈出:
「收到。花谷正在目不轉睛看直播呢,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剛才爸爸報幕的樣子超帥的喲。」
雨宮雅柊眼見北原賢人回復完畢,又要擺出那副“坦白從寬”的強硬架勢來審問她,于是連忙再次試圖轉移話題,模仿高梨絮風剛才的語氣,意味深長地拖長音,對他說道:
“北原同學,待會兒.就有請你,為我報幕吧。”
話落,體育館的音響也終于流淌出了伴奏旋律,獨屬于高梨絮風的那份細膩、純凈、靈性的聲音穿透黑色幕布。
「拉長的身影,并列在柏油路。」
「多想一直與你手牽手」
「永遠陪在你身邊」
雨宮雅柊不由聞聲轉身,視線落在黑色幕布外的舞臺中央,聚光燈下的身影上。那個穿著峰高校服,剛才邀約北原賢人,等周年校慶結束,今夜在學生會辦公室碰面的高梨絮風。
北原賢人也回頭望去,嘆了口氣,目光回到雨宮雅柊的身上。
“妄圖轉移話題是沒用的.要不,我試一試替你說出來?”
雨宮雅柊恍若未聞,不知道是假裝沒有聽到,還是此時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經真真切切被聚光燈下的那個女孩所完全吸引。
“.以前,我們彈過這首曲子。”雨宮雅柊忽然低聲說道。
北原賢人當然記得。
那時候,他和雨宮尚還年幼。雨宮雅柊是他的樂器老師,兩人肩并肩坐在琴凳上,她彈主旋律,他只負責幾個低音區的簡單伴奏,主要任務是伸手為雨宮雅柊翻譜。
《雪的華》
雨宮雅柊凝視著聚光燈下耀眼的高梨絮風,對北原賢人說道:“我想聽一會兒。”
被小宅女蠻不講理的感情牌打中,有幾秒陷入回憶的北原賢人收回思緒,轉過身,跟她一起看聚光燈下的高梨絮風。
“給她一點時間,組織接下來的解釋也好。”北原賢人手下留情地考慮道。
“行,不過可只給你一分鐘,超過時間,我可就.”北原賢人沒再說下去,余光看了眼身邊的黑長直女孩,她仍然無動于衷,只是一直在看,在傾聽那一邊。
「如果失去了你」
「我會變成星星照亮你」
「不論微笑還是流淚的夜晚」
「我都永遠陪伴你」
“上一次,她唱這首歌,”雨宮雅柊突然開口。
北原賢人默不作聲,她所說的“上一次”,是樂隊比賽那一次。
“我記得,那時候她的聲音里,”雨宮雅柊側目看他,微蹙柳葉眉,“沒有現在這樣的感情。一丁點這樣的感情都沒有。”
“她以前唱這種歌,唱不出細膩的情感。”
這個問題,北原賢人一時間被問沉默住了,變得像是剛才的雨宮雅柊那樣子,眼睛只顧看著另一邊。
沉默了幾秒鐘,他沒看雨宮地說道:“可能她進步了吧。她的天賦不錯。流行音樂的天賦,聲樂的天賦。”
“哦”雨宮雅柊略帶戲謔地語氣飄入耳朵:“進,步,嗎?”
曾經的高梨絮風唱這首歌,像剛剛破殼的雛鳥,翹首展望藍天,滿心好奇,藏不住的期待——北原賢人沒有回頭看她,所以除了雨宮雅柊的語氣,無從得知,她此時此刻對他做出了什么樣的表情。
“變化真大啊。”
北原賢人依然沒有去看小宅女,無從得知雨宮雅柊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心里只是默默倒計時數著。
雨宮雅柊的目光重新聚焦回聚光燈下的高梨絮風身上。
這首歌的情緒是沉溺的,如同深陷愛河的人,不計回報地甘愿付出一切;也是哀婉的,擔憂未來,像捧著一觸即碎的水晶瓶,害怕墜落,空余一地心碎。
「如果失去了你」
「我會變成星星照亮你」
「不論微笑還是流淚的夜晚」
「我都永遠陪伴在你身邊」
“她唱出了以前無法唱出的,以前沒有的感情。”雨宮雅柊眼神注視那邊的女孩。
北原賢人無言。
雨宮雅柊的言外之意,他哪能不明白。他心里最清楚。
其實某些謎團,伴隨他剩下的未來品一件一件出現——高梨絮風送給他的白色圍巾,自己的第二張面具,是高梨絮風的粉色面具——以及這段時間經歷的一切,都已經變得漸漸明朗。
雖然女兒對他的未來,很多事情描述不清楚,但小調皮蛋透露出的支言半語,在陸續經歷了這么多事情過后,已經足夠劇透,足夠能想到。
她瞥了眼始終不回答不吭聲的北原賢人。
雨宮雅柊挪步,朝北原賢人進一步,語氣和眼神皆是諧謔。
“她的確有‘進步’,而且‘進步’巨大。”
一邊說著,雨宮雅柊都快進步到與北原賢人面對面相貼。
“肯定有一個在‘用心’教她的好老師吧。幫她‘進步’巨大。”雨宮雅柊駐足,看著北原賢人朝向另一邊的眼神,語氣加重在“用心”這個詞語上。
北原賢人沉默不言。這些糊涂事,又該怎么說呢。對于現在正在舞臺上唱歌的這個女孩,他可真沒有雨宮雅柊口中所說的“那么‘用心’,幫她‘進步’。”
“至少在有花谷的這條世界線里,我對高梨絮風沒有產生非分之想吧。”北原賢人如此想道。
時間早已超過他限定的一分鐘。但她這一種極其狡猾的打岔,就像律師把違法證據一本一本擺在犯人面前,令他難以開口。
“嗯?”雨宮雅柊語氣詢問地示意北原。
為了避免一直不說話顯得像在心虛,北原賢人張了張口。
“她的媽媽曾是專業歌手。教自己的女兒,理所應當要‘用心’至極。”
“這就想置身事外,把自己撇干凈?”雨宮雅柊瞥了眼北原,作為禮尚往來的手下留情回報,并沒有說出這句話窮追猛打。
「只想就這樣永遠和你在一起」
「我真心愿想」
雨宮雅柊微微蹙著眉毛,傾聽舞臺中央那個女孩的深情款款歌聲。
音響里的伴奏漸漸歸于平緩,暖黃色聚光燈下的那個身影,雙手握著嘴邊的話筒,氣聲包裹著細膩嗓音,輕吟最后的樂句。
「這座城市堆積的純白雪花」
「在你我心間輕描淡寫出回憶」
「從今以后也想和你永久相伴」
站在黑色幕布后的陰影里,雨宮雅柊望著聚光燈前的她,分處一明一暗,但明與暗的交界線,恍惚間,卻不再分明。
過往的回憶像是黑白照片與彩色照片一層一層飄落,往事交疊,黑白和彩色畫面層層蓋下。
“有人已經破碎過,但仍然固執地用幾年的時間來縫補自己,等修好了,選擇再一次前往。而有的人,現在才剛剛抵達那一條轉折路口。或者說,才剛剛踏上那條路?”
雨宮雅柊思緒悵然,心情復雜地收回思緒,轉頭看向北原。
“喂,一分鐘倒計時,早就結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