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伙計端來幾碟小菜,燙了半壺酒,擺在桌上。
陳浮生舉筷嘗了幾口,覺得蔡根記的生意能有如此之好,幾味特色菜肴果然是名不虛傳。
燙來的酒也是名聞寶騎鎮的槐井老酒,陳浮生淺酌半杯,覺得淳厚連綿,確實也算不錯的佳釀。只是略有后勁,不能貪杯。
他一邊小酌,一邊側耳傾聽周圍的談論,又抬眼瞧了瞧狼吞虎咽的哮天犬,不禁微笑道:
“你吃得有滋味么?”
哮天犬搖搖頭,滿嘴油流地含糊道:
“主人,我生前愛吃生肉,這些熟食本就吃不慣。如今又是冥骸之身,自然是吃什么吐什么,只能做做樣子,免得惹人懷疑。”
陳浮生不禁挑了挑眉頭,覺得這個狗妖死過一次,居然有了長進。
哮天犬臉上涂抹了厚粉,遮掩了蒼白無色的死臉。又略微自己妝容了一番,雖說仍是帶著兇相,但確實與常人無異。
修行界十大派系,嫦門、獵家、盜門這三派最擅長偽裝易容,甚至各有各的獨門之道。
陳浮生不再多說,繼續探聽酒肆顧客們的言談。
世間茶館、酒肆等地,也是最容易打聽消息的地方。
如此未過片刻,陳浮生忽然耳朵一豎,終于是聽到自己最想聽的內容。
隔著幾桌遠的席座上,坐著兩位衣飾顯富的員外郎。一看便是家財頗豐的鄉紳,面前桌上的酒菜亦是豐盛。
一個圓臉大耳的中年員外,顯得和氣。另一個中年男子面容苦相,愁眉不展,低聲細氣地說著自己的遭遇。
“......邱某本不想勞煩張兄多番聽我嘮叨,確實是心中苦悶,無以訴說......唉,我已十數日不曾回家睡覺,每次回想皆是擔驚受怕。”
圓臉大耳的張兄低語問道:
“那夜你報官后,搜尋出什么?”
愁眉苦臉的邱員外搖頭:
“什么也未曾發現,我反倒被那些官差訓斥一頓,說我謊報命案,小心自己吃官司......唉,此事詭異血腥,又確實只有我見到,真是無處說理去......”
張兄又小心翼翼地低語道:
“你再細細說一遍,我有位朋友懂得驅邪的法門。回去后,我便將你的事說與他聽,求他為你家做一場法事。”
邱員外也是壓低聲音:
“那便多謝張兄的大義!此事之前我說得不清不楚,理應再說詳細些,也好讓張兄替我帶話......”
二人一番交談,又將事情緣由竊竊私語。
陳浮生一邊酌著小酒,一邊聚精會神地傾聽。
一會之后,陳浮生也大略聽明白了事情經過。
“有點意思。十有八九,與鬼怪有關......”
陳浮生暗暗點頭。
原來這位邱員外,是在溙梧州城做生意的大戶。只因妻子早逝,睹物思人,便將大半家財留給后人,自己獨自回到寶騎鎮家鄉原籍,獨過晚年。
酒色財氣等,邱員外皆不熱愛,唯獨自幼便有捏泥人的愛好。自從返鄉獨居后,便常日自陶自樂,捏泥人聊為消遣。
如此一年多時間,家中庫房里,便存有不少手工捏造的泥人。邱員外有時睡不著,便挑燈欣賞修飾,成為習慣。
忽有一日,邱員外照例又在夜間起身,點燈進庫房琢磨新捏的泥人。
未想到,卻遭遇了一場恐怖可怕之事!
本是泥巴捏造的人偶,居然全都變成血淋淋的殘尸殘骸。整個庫房里,血腥彌漫,慘不可言!
當時邱員外嚇得魂飛魄散,慌忙逃回臥室蒙頭大睡。
“......唉,張兄有所不知。我那天飲了些酒,以為是醉了產生幻覺,便只想大睡一場......”
“哪知......哪知,我所見的,并非幻覺,而是真的!”
邱員外顫抖語氣,艱難咽著唾沫,哆嗦著低語:
“即使我蒙著頭,閉著眼,還是能看見......床頭床尾,擠滿了斷手斷頭的泥人。他們哀號哭喊,說是我之前失手捏碎的泥人,因被拋棄,所以前來泄恨索命啊!”
張兄聞言亦是打個冷顫,帶著恐懼的低聲問:
“世間哪有泥人變活人的道理?何況還是斷手斷頭......”
“是啊!我也是這樣以為......”
邱員外咽著唾沫,又說道:
“當時我已經是嚇昏了,清早醒來......醒來......你當我見到什么?滿地的血啊,真的血,還有斷手斷指、毛發、眼珠子啊......”
“哎呦!!”張兄嚇得直哆嗦。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邱員外臉色煞白,更加壓低聲音,“我......我哪敢報官,這如何說得清白?只得咬牙挖了坑,全都埋個干凈......”
“從那天起,我便鎖了庫房,再也不敢捏泥人。”
“此事發生之后,確實也是風平浪靜,再無什么可怕之事。后來我想,是不是我看錯了?”
邱員外說到此處,神情頹廢,“也是我該死,手賤!仍是忍不住,偷偷開了庫房查看......”
“看,看到什么......”張兄忍不住問。
“那天還算好,一切正常。庫房里的泥人皆是泥巴,并非活人。我當時以為,莫不是真的看錯了?”
“見事情過去,并無危險。我一時心癢,便又開始捏泥人自娛自樂......唉,也是倒霉!十數日前,我再次點燈進庫房,又看見滿屋的斷手殘肢,血腥遍地......”
邱員外說著,腦袋幾乎都埋到桌里,哆哆嗦嗦說道:
“我嚇得當場尿褲子,慌忙逃出......哪又敢回房睡覺,便鼓起勇氣,前去報官......”
“可是官差到來之后,庫房里又再正常,泥人還是泥人,也無什么血腥......”
“我受了一番訓斥后,回房睡覺......半夜驚醒,又見一大群斷手斷頭,滿身是血的活人,在床前哀號哭喊,要我償命啊......”
“你說,張兄,這,這哪受得了啊!”
邱員外說著,已經快要哭出來,啞著嗓子道:
“那夜我又再昏過去,清早起床,又是一地的血......不過還好,并無什么手指頭、眼珠子之類的東西......”
“血是真的血!并非虛假!我提水沖了臥室,從此便不敢歸家,每日在外間客棧里留宿......”
張兄聽了,不斷地吸涼氣,半晌再才低語道:
“難道你永不歸家?這,這也不是辦法啊......”
邱員外哭喪臉,啞然道:
“有家不能回啊!張兄,你若是我,敢回去么?”
“不敢!”張兄心有戚戚焉的搖頭。
“唉......這可如何是好!”邱員外苦皺著臉,唉聲嘆氣。
張兄寬慰幾句,卻突然瞥見陳浮生背后的卦幡,不禁提醒道:
“邱兄,不如你先去算一卦?問問吉兇?”
邱員外抬眼瞧了瞧卦幡,頹然嘆氣,搖頭道:
“算過好多次......皆是騙人騙財的勾當!況且這個小道士嘴上沒毛,能有多少斤兩?一看便是招搖撞騙之徒!”
“如今寶騎鎮來了不少莫名其妙的道士僧侶之類,我看沒一個好人......”
陳浮生對面坐著吃菜的哮天犬,耳目敏銳猶有過之,一聽此言,頓時兇相畢現,眉頭一掀,低喝道:
“遭瘟的東西,居然敢罵我家主......”
話音未落。
陳浮生盯了它一眼,示意稍安勿躁。
哮天犬立刻訕訕低頭,將這口氣忍了回去。
那邊廂的張兄,聽了邱員外的抱怨,默然無語,只得點頭道:
“那只有我回去之后,問問朋友,求他去你家做一場法事,看看能否解決此事。”
“多謝張兄!此事若能解決,我必有重謝!”邱員外趕緊勸酒,言語中滿是期待。
陳浮生靜靜聽完邱張二人的講述,也不動聲色,只是自顧自地吃菜飲酒,視若未聞。
過了一會,邱張二人無心久待,結帳離店。
“伙計,結帳!”
陳浮生拍了拍桌子,留下半錠銀兩。
然后背著卦幡鐵劍,帶上哮天犬,尾隨邱員外而去。
約莫走到一處偏僻街角。
陳浮生加快腳步,已是來到邱員外面前,施禮道:
“邱員外,小道士有禮了。我送你一卦,可否愿聽?”
“咦?”
邱員外只覺眼前一花,陡然多了個青衫道士,不禁唬得一跳。看清之后,頓時怒道:
“你是什么人?為何知道我的姓氏?”
陳浮生微笑道:
“我不僅知道你的姓氏,還知道你家中有泥人。”
邱員外立刻萬分驚訝,臉色陣青陣白,后退一步,顫聲道:
“你想干什么?”
陳浮生仍是帶著笑意:
“我為你算一卦,不收錢。若是靈驗,你便聽我的。若是不靈驗,我轉身便走,絕不多言。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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