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夢鼎的沉默,意味著他不覺得自己應該去前線領軍御敵,那么誰去?
宋元的和談一直是葉夢鼎在操持與推動。雖然協議始終未簽,但是宋國已經收獲了許多實在的好處。
劉整雖然還未回歸宋國,但一些前些年降了蒙哥的將領已經被送了回來。
正式交易的戰馬,雖然只有五百匹,但是另有一萬良馬已經到了隨州。
元軍雖然還沒完全交回利州,可是已經讓出了幾座川北的山城。
隨州、樊城、息州、壽春等地榷場的開放,讓邊線閫帥有了大量的隱性收入,也使葉夢鼎在軍中的名氣大漲。
這些,都已經成為了葉夢鼎的晉身之資。
然而,如今卻發現,元國所謂的和談竟然是一場天大的騙局。所有宋人,都被忽必烈玩弄于手掌之中。
這倒也罷了,元軍大舉入侵,北部防線已破,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而是到底應該如何遏制住元軍的攻勢?
否則,臨安危矣!大宋危矣!
“必須馬上調動重慶守軍,順流而下匯合江陵軍隊,收復鄂州!”
“利州元軍已經南下,你這是在空出重慶,把整個四川拱手相讓與元軍嗎?”
“荊湖南路、廣南西路守軍可以北上……”
“兀良哈臺已回到云南,這是忽必烈為了牽制這兩路兵馬留下的伏筆!”
兀良哈臺!
此人當時就是葉夢鼎一力主張,讓其回到云南,安排云南復國之事。
葉夢鼎依然沒有吭聲,朝堂上的爭論還在繼續。
趙禥扭了扭屁股,臉上現出不耐煩的神色。
“陛下,微臣以為,應當迅速派出兩路和談使。一是與元國繼續和談,令其退兵;二是與大權國聯系,希望他們可以與宋國南北夾擊元軍。”
葉夢鼎眉角微微一抽,終于有人提到權國了。他本身對權國倒是沒有太多嫌惡,只是深知權國與賈似道勾結已久,與權國的和談,唯有賈似道才能勝任。
這便意味著賈似道將會重歸朝堂,這是葉夢鼎最不能接受的事。
“與元國的和談一直在進行,但是目前并無任何進展。”有人出聲反對,“而權國,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前門拒虎,后門進狼,他們與現在的元軍,又有什么區別?”
“別指望別人的,速速整軍,擊潰來敵,方為上上之策!”
“如今前線軍隊,深受賈似道荼毒,可戰之師,早已損失殆盡,拿什么去阻擋來敵?”
“是,所有過錯,皆因賈似道一人!”
“臣請斬賈似道……”
“斬了賈似道,忽必烈就會退兵嗎?”有人陰陰說道。
“起碼,可以防止賈似道與忽必烈勾結,出賣宋國而求榮。”
朝堂上許多人聽到這話,心里不禁都涌出奇怪的念頭。據忽必烈所說,賈似道一心與其求和,但此事真假難辯。可是通過與元議和真正得到榮華富貴的,卻是葉夢鼎。
“宋國前線,還有近萬艘戰船、十數萬水兵,為何不派他們出去御敵?”有人趕緊轉移了話題。
“元軍前鋒已至和州,建康水軍必須嚴守長江防線。”
“沿海制置司的水軍呢?他們的戰船一樣可以縱橫于長江之中。”
“沿海水軍絕不能動!一旦海防空虛,權國水軍來襲,以何抵御?”
權國水軍理論上確實是個威脅,但是自宋元大戰爆發之后,所有權國船只都已消失不見。防備是必須的,不過更重要的是,一旦臨安危急,沿海水軍還得承擔著臨安皇室以及這些朝堂重臣撤出臨安的重任。
這絕對不允許出現任何的差錯!
所以,沿海水軍不能動;沿江水軍不能動;荊南、廣南守軍不能動;四川重慶守軍不能動。
那該如何是好?
眾人又一次看向葉夢鼎,他依然無動于衷。
宋國不是沒有兵,而是缺乏一個可以在最快的時間內,進入戰爭角色的統領。
這才是葉夢鼎一直無法做出決斷的主要原因。
前線諸將,呂文德與李庭芝都是賈似道的嫡系。而且這兩人,一個被圍困于襄樊,一個被牽扯在淮東,已經無法跳出泥潭統領全局。
而被自己寄予厚望的高達,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失守鄂州。
不能從戰場上提拔統帥,只有從朝堂之上派重臣過去。
本來,這種事非馬廷鸞莫屬,可是他卻偏丁憂在身。而且,還拒絕了自己奪情起復的要求!
自己去前線統領防線,也未嘗不可。
若從能力上來說,葉夢鼎自信朝中無人能與自己比肩。
只是皇帝年幼不經事,中樞只余自己一人,一旦離開,朝堂必亂!
大戰之時,無法保障一個絕對安穩而且運行有效的大后方,前方將士再如何拼命,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再等等?
或許戰場上會出現轉機。
葉夢鼎不相信忽必烈此戰存著滅宋的決心,也許他只是因為中原天災不斷,想南下劫掠一些財貨,同時期望通過戰爭以消耗一些老弱人口來緩解糧食的危機。
草原上的蒙古人,不是一向都是如此嗎?但凡遭遇天災,必定是他們南下劫掠之時。
而且,哪怕元國已經有了水軍,已經突破了淮水防線,葉夢鼎也覺得他們根本不可能還有余力再破長江防線。
以不變應萬變,將元兵拖入無休無止的攻防戰之中,也許三個月也許半年之后,事不可為,忽必烈自然只能選擇退兵。
到時自己再上前線,率百萬將士,予以堅決的反擊并順勢收復失地,豈不又是大功一件!
到時,朝堂之上,那些對自己心生不滿的臣僚,應該就無話可說了吧。
“陛下”朝堂上,那個語氣陰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皇座之上的趙禥,懶洋洋地哼了一聲。他知道,這些正在吵架的大臣們,口稱陛下,其實沒人在乎自己聽了沒,也沒人期望自己會做出一些什么樣的反應。
所以,趙禥的心思也從未在朝堂之上做過多的停留。
葉夢鼎卻有些警惕地看著這位年近七十的老臣。
江萬里,是現在朝堂之上,年紀最大的一個大臣。雖然他師承朱熹門下,太學出身,卻是理學一派中與賈似道最為親近之人。
“微臣以為,元軍悍然入侵宋國,其根源是在于賈似道,若非他當年主動與忽必烈求和,也不會惹出如此惡果。既然如此,何不詔示賈似道,令其即刻奔赴前線,無論與元和談也好,擊退元軍也罷,全由賈似道負責。若是未能建功,數罪并罰,當斬賈似道!”
葉夢鼎輕皺眉頭。
這江萬里,是在為賈似道復出鋪路,還是準備給賈似道挖個大坑?
自己不能離開朝堂,前線閫帥不能用,賈似道可以嗎?
他會不會憑著掌控的軍權,倒逼自己讓出朝政大權?他能否抵擋得住裹脅百萬平民百姓的元兵?他會不會再度勾結權國,而給宋國帶來滅頂之禍?
葉夢鼎一時有些猶豫,但是終于沒有出聲反對江萬里的提議。
如果賈似道可以接受“戴罪立功”的條件,倒是可以接受他重掌前線軍權。
雖然從來沒有人給他定過任何的罪責,但只要他敢復出到前線領兵,就自然可以坐實他的“戴罪”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