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書頁

第十六章 湖畔又見伊人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山海八荒錄

  直到日落西山,支狩真仍未等到山錦公主。

  “應該是去后山了。她這個時辰都會去那邊,有時待到很晚才回來。”萌萌噠環顧了一下室內,四周窗明幾凈,已被她仔細打掃干凈。

  “那——我們先回去,明日再來正式辭謝。”支狩真拎起行李,關好門窗,循著幽靜蜿蜒的小徑離去。

  經過后山時,支狩真抬首望向高處,貍妖侍女躺在一根斜生的樹干上,半瞇著眼,無聊地晃動小腿。

  “咦?你們要走了?”貍苗苗眼神一亮,翻身竄下來,順勢摸了摸萌萌噠滑軟細密的白毛,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喵。

  “有勞公主收留多日,原某已然康復,理當告辭,以免擾了殿下的清凈。”支狩真從袖里拿出幾盒建康城“雪園”茶點社的魚干、蝦餅和干貝,遞給貍妖侍女,“我本該當面辭行,但一時未等到殿下,只得先行辭別,還望恕原某無禮。”

  “嗯嗯,好說好說……不煩擾,一點也不煩擾,反正你像個死人一樣躺著,煩擾個什么?”貍苗苗忙不迭地打開精致的食盒,一手抓住魚干往嘴里塞,一手仍然狂擼萌萌噠的猴毛,嘴里囫圇不清地道,“你可以多住幾天嘛,好不容易蹭到公主的香閨,你就不想多蹭幾天?”

  支狩真不由一愕,萌萌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抖抖猴毛:“得了吧你。過去都是公主擼你,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你能擼的,所以擼上癮了是不是?”

  貍苗苗嘻嘻一笑,一把將猴精摟在懷里:“小萌萌,你真是我的紅顏知己啊。”扭頭對支狩真道,“公主就在上邊呢,你不是要辭行嘛,自己上去找她便是了,我和小萌萌還要耍一會兒。”

  支狩真抬頭望向山腰處:“殿下在上邊?”

  “除了那片梨樹林,她還能待在哪兒?你趕緊去吧,別杵在這里了。雖然你長得好看,但不是我喜歡的型。”貍苗苗不耐煩地努努嘴,又眉開眼笑地繼續擼猴,萌萌噠反手去捏她的貓耳朵,兩人嬉笑打鬧起來。

  支狩真遲疑了一下,對貍苗苗拱拱手,自行上山。

  他的手腳仍有些笨拙,遇到陡峭的山坡難免跌跌撞撞,有時還要抓住兩側的藤枝,穩住平衡。天地本源與肉身的融合需要時間,若換成百靈山寨那會兒,他必然日夜殫精竭慮,憂心難寐。但如今,一顆心反而不急不躁,甚至多出了幾分悠閑之意。

  兩側藤蘿纏生,層林盡染,夕暉仿佛點點碎金閃爍。雖值夏末秋初,涼意漸深,仍有野花錦綴,草香暗浮,蟲鳴聲在暮色里此起彼伏。

  支狩真一路行去,但覺神清氣爽,渾身松弛,連三殺種機劍胎也似生出了一絲柔性。他想起清風的話,人是不需要一直往前走的,沿途的風景或許比未知的終點更美。

  但只有走到終點的人,才能知道哪一個更好吧。他微微一笑,放緩腳步,梨林深處閃著粼粼波光,伊瑾一人孤立湖畔,默默凝睇,任由半明半暗的水色映深眉眼。

  晚風吹過,片片凋零的梨花隨湖水流去,雪白的花瓣隱約泛黃,變得越來越模糊。

  支狩真躊躇了一會兒,沒有上前。隔著參差的林木,他靜靜地望著湖畔的女子,不由想起過去,他孤零零地站在竹樓上,俯視萬丈懸崖的日子。

  也許一個念頭,女子便會縱身入湖,所有的痛苦從此被流水帶走。

  他比誰都曉得這種念頭。

  但他還是沒有發出動靜,只是默默站在梨林外,任由光線一點點沉下來,林木的陰影像湖水一樣彌漫,伊人朦朧難辨。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看到人影向湖水走近一步,不由心中一凜,趕緊干咳幾聲。“殿下恕罪。”支狩真快步走進林子,恭謹行禮。

  伊瑾側過首,訝然瞥了支狩真一眼:“原安?”

  支狩真道:“打擾殿下多日,原安甚為慚愧。如今身體漸復,特來向殿下辭行。”

  伊瑾頷首道:“我知道了。”

  支狩真又道:“入秋的湖水頗為寒涼,殿下請仔細些。”

  伊瑾的目光微微一閃:“你在擔心什么?”

  支狩真默然一會兒,道:“蒙難之時,幸得公主收留,原安感恩不盡。殿下,請恕我交淺言深,妄言幾句……”

  伊瑾審視支狩真片刻,淡然道:“你想說什么?但說無妨。”

  支狩真緩緩說道:“昨日里,清風道君與我談及修行。他告訴我,人即是修行。‘人’字,分為兩撇。第一撇,是做想做的事。人生苦短,所以一定要把自己想做的事都做完,才會不負此生。沒有這一撇,人無所謂人。‘人’字的第二撇,是做不想做的事。世事艱難,豈能盡如人意?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方顯崢嶸意志,無愧此生。這第二撇,支撐了第一撇,沒有它,人就會倒下來。”

  伊瑾默然半晌,道:“話雖如此,奈何知易行難呢?”

  支狩真道:“所以人是一場完整的修行,豈可中途棄之?”

  伊瑾峨眉微蹙:“你來了很久了?”

  支狩真猶豫了一下,點頭稱是:“原某曉得在這種時候,殿下并不需要外人的善意,只想一個人安靜獨處。”

  伊瑾聞言,不由為之側目,這不像是一個弱冠少年說出來的話。她轉念一想原安的經歷,倒也了然。畢竟孤兒寡母流離多年,難免老成一些。

  “你誤會了。我自小錦衣玉食,修行無憂,皆受惠于大晉。此身既為王室血裔,便不獨屬于自己,又怎會因為一己私念而任意胡為?”她幽幽嘆了一口氣,解釋道。

  支狩真欣然道:“是我唐突了。殿下,湖夜露寒,還請保重玉體。”

  伊瑾微微頷首,支狩真躬身一揖,轉身緩步離去。夜霧浮動,山路曲折,在清冷的星光下顯得斑駁發白。他慢慢走下山,望見貍苗苗蜷在樹下,呼呼大睡。萌萌噠一邊擼著她的貓耳,一邊探首向此處張望。

  支狩真不由心中一暖,忽而想到,“人”字的兩撇或許還有另一種說法:第一撇是自己,所有的路,最終還是要靠自己走下去。

  而支撐的另一撇,則是其他人,比如巴狼,比如清風,比如猴精又比如謝玄……

  人生中有了別人,自己的路才能走得更遠,更堅定。

  夜深時,伊瑾回到住處,望見幾案上陳放著原安的謝禮。

  那是一方瑙晶荊的匣子。

  里面有一只灰撲撲的地夢蝶繭。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