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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7,未來與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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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地利不需要意大利的統一者,你們也永遠不需要!”

  梅特涅首相,用一句振聾發聵的結尾,結束了自己的演說。

  而他的聽眾法國人,既沒有完全的認同,也并沒有反感的騷動,只是互相對視了幾眼,然后又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梅特涅。

  這種懷疑,事出有因。

  從遠的方面來說,自從1494年查理八世命令法軍開進意大利,然后和哈布斯堡帝國的馬克西米利安皇帝開戰算起,法蘭西和奧地利已經圍繞著意大利,前前后后進行了長達300多年的角力,在這種看似永恒的斗爭當中,法蘭西人對奧地利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也隨之建立,有許多人堅定認為,奧地利占據意大利就是法國的大敵;

  從近的方面來說,眾所周知,拿破侖皇帝就是在意大利崛起的,1796年,他帶著自己衣衫襤褸的軍團越過阿爾卑斯山脈沖進了意大利,從此開創了他一生當中最輝煌的篇章。

  而在成為皇帝之后,他刻意地創造了一個意大利王國(當然統治區域限于北意大利),然后自己加冕為國王,讓自己的養子歐仁親王在這里擔任總督,讓波拿巴家族也成為了意大利的王族。

  雖然皇帝的事業隨著1815年的戰敗而徹底灰飛煙滅,但是在場的帝國“遺老”們,還是很難忘記二十多年前波拿巴家族締造的“意大利王國”。

  就連波拿巴家族成員們,也同樣對意大利念念不忘。

  正是因為這種“意大利情節”,所以在原本的歷史線上,拿破侖三世在瑞士跟著媽媽一起成年之后,一出道進入歐洲政治場上,不是在法國造反,而是跟著哥哥跑到意大利參加燒炭黨暴亂,試圖在意大利投機政治搞出一番大事業。

  然而,兄弟兩個的努力卻在奧地利人的鎮壓之下化為了黃粱一夢,最后哥哥不幸染病身亡,他則不得不逃離意大利,成為了一個顛沛流離的流亡者。

  恐怕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的心中充滿了對奧地利人的憎恨。

  對意大利的好感和對奧地利的憎恨疊加在了一起,就讓他成為了薩伏伊王室最堅定的者,他一上臺就通過各種方式援助撒丁王國,并且故意刺激奧地利,想要尋找打垮哈布斯堡皇帝的機會。

  在1856年克里米亞戰爭結束后,已經騰出手來的拿破侖三世更加急切,而這時候,薩伏伊王室的伊曼紐爾國王和加富爾首相,也急不可待地希望挑戰奧地利,加速意大利的統一,于是兩邊一拍即合。

  于是,得到了幕后慫恿的撒丁王國不斷在邊境集結軍隊挑釁奧地利,而當時奧地利年輕的皇帝弗朗茨約瑟夫在這種外交壓力下,不顧一切有可能的外交壓力(他剛剛和沙皇鬧翻),毅然決定要用武力去征討可惡的薩伏伊王室,以此來重塑帝國搖搖欲墜的威望。

  有意思的是,在開戰之前,弗朗茨約瑟夫皇帝曾經拜訪過當時已經失勢下野、隱居鄉間莊園的梅特涅,而梅特涅此時已經病重接近臨終,但是他還是努力告誡皇帝不要對薩伏伊王室開戰,因為這極有可能暴露奧地利自己的弱點、同時引發法國的波拿巴皇帝下場支援,最終會讓王朝陷入到巨大危機當中,導致皇帝在意大利的統治就此崩塌。

  可惜,還不到30歲的青年皇帝血氣方剛,已經熱血上頭的他沒有把梅特涅的勸告當回事,他還是對撒丁王國宣了戰,而拿三也真的履行了承諾,調集大軍沖過了法國和撒丁之間的邊境線,并且帶領聯軍擊敗了奧地利,最終讓奧地利承受了慘重的代價——帝國最富庶的倫巴底省份,就此被迫割讓給了撒丁。

  梅特涅的預言成真了。

  但是梅特涅還有另外一個預言:幫助撒丁王國促進意大利的統一,將是波拿巴皇帝犯下的大蠢事,也將是法國政治上的災難,它將最終失去自己在地中海世界的影響力。

  這個預言,最終在1870年撒丁王國趁著法國在普法戰爭戰敗的機會吞并法國保護的教皇領,化作了現實。

  總而言之,法蘭西和奧地利這對老冤家,通過同歸于盡的方式,共同促成了薩伏伊王室統一意大利的大業——而這種大業,本來是局促一隅的薩伏伊王室不可能完成的,至少不可能在短短十年就宣告完成,它根本就沒有能耐靠自己打敗奧地利或者法國。

  可以說,意大利真正的國父在巴黎。

  當然,在場的法國人們,都不可能看得到遠在幾十年之外的未來,他們只是出于自古以來對奧地利的敵意,以及波拿巴家族的傳統判斷,天然傾向于親意大利一邊。

  哪怕梅特涅口若懸河而且說得好像確實有道理,但是他們卻本能地不愿意贊同。

  如果按照正常邏輯發展下去的話,歷史可能會因為自己沉重慣性把一切拖回原有的軌跡,不過,好在這一次,時間線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變量——一位哈布斯堡公主生下的波拿巴皇帝,登上了法蘭西帝國的皇位。

  艾格隆知道未來的“歷史教訓”,所以他完全認同梅特涅所持有的觀點,他知道波拿巴家族給薩伏伊王室再多的援助,也注定是雞飛蛋打,所以絕對不能與虎謀皮。

  最重要的是,他對哈布斯堡家族,并沒有普通法國人那種根深蒂固的敵意,他從小生長在奧地利,雖然并不愉快,但至少安全長大還接受了對于皇室成員來說一切必要的教育,他的母親路易莎甚至現在還是帕爾馬這個小公國的君主,他沒有興趣為了意大利的民族統一事業浪費自己的精力。

  哪怕從個人情感角度而言,他對意大利也并沒有什么好感。

  對于艾格隆來說,保持意大利已經持續了千百年的分裂狀態是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做法,只有一個四分五裂的意大利,才能夠讓法蘭西帝國擁有安定的南方邊界,以及可以持續不斷地從意大利榨取財富和資源。

  就算為了擴張波拿巴家族的利益,對他來說讓自己的某個子孫在這些小國當中挑選一兩個擔任君主(比如母親未來會留下的帕爾馬),比創造一個統一的的意大利要強得多,尤其是這個意大利王國還是為人做嫁衣,被薩伏伊家族摘桃子。

  既然波拿巴家族已經無法得到整個意大利,那么就不應該讓任何人得到它。

  所以,艾格隆盡管表面上采取了親薩伏伊王室的立場,但是在骨子里,他卻站在梅特涅一邊。

  現在只是為了向梅特涅索取讓步,所以他才采取不合作的態度而已,等到他覺得時機合適,那么他就會立刻翻臉無情,把薩伏伊家族拋在一邊。

  而他的意志,也早已經隱晦地傳達給了巴薩諾公爵。

  作為給波拿巴父子兩代皇帝長期效勞的老外交家,巴薩諾公爵也同樣明白了陛下在反復無常的搖擺當中所隱含的深意。

  而不管他心里認同不認同陛下的想法,他的職責和義務,就是執行陛下的意志。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接著以略帶譏諷的笑容看向了梅特涅。

  “首相閣下,您濤濤不絕的演說,確實雄辯,確實引人入勝,以至于我都感到深有同感,可是……”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然后話鋒一轉,“難道您忘了嗎?當初不就是您費盡心機,用盡手段,扶持薩伏伊王室,把我們法國人徹底擋在了亞平寧半島之外,讓我們遠離了意大利;而現在,您又對我們口燦蓮花,試圖說服我們幫助您維持意大利的現狀……尊敬先生,您難道不覺得,您對我們的期待有點太高了嗎?不管我們認同不認同您的話,我們又能做什么呢?我們又有任何理由做什么呢?”

  巴薩諾公爵滿懷嘲諷和憤懣的詰問,讓一向口若懸河的梅特涅,一下子有些說不出話來。

  確實,這事兒有點太尷尬了。

  1815年的維也納和會上,為了壓制過于強大的法國,梅特涅煞費了苦心,他為此搞出了一系列的領土變動:法國北部的比利時地區交給荷蘭王國;中部的萊茵蘭交給普魯士;南部則重點扶持撒丁王國,為此還把熱那亞交給了它。

  當時看上去這個安排可謂精妙,三個國家成為了反法第一線的排頭兵,從上中下一起圍堵法國。

  然而到現在,僅僅才過去了十六年,他精心構筑的法國封鎖線就莫名其妙地崩解了。

  首先是比利時,發動了對荷蘭的起義,然后英法兩國暗中勾兌,最終居然得出共識讓比利時自行獨立成為一個王國,梅特涅對此雖然驚愕憤怒,但是面對英法兩國的共識他卻也無法抵制,只能予以了默認;

  如果說北部藩籬是被“拆解”的話,那么南部就更加打臉了,原本的反法排頭兵薩伏伊王室,神羅帝國最古老的王室家系之一,居然為了自己的野心,搖身一變準備成為意大利民族的代言人……如此厚顏無恥的換裝play,讓梅特涅不僅感到由衷的諷刺。

  于是,頃刻之間,他的整個構思都已經崩潰了,而薩伏伊王室這個“回旋鏢”已經成為了他一生中的巨大尷尬(當然,后來只會讓他越來越尷尬,甚至1848年薩伏伊王室趁著維也納爆發革命還對奧地利宣戰,準備趁火打劫,可惜自己戰力太差,輕松被打敗)。

  如果他要點臉的話,恐怕現在的他就已經要氣瘋了。

  好在,他的一大優點就是善于唾面自干,接受任何難以忍受的現實。

  既然現實已經發生了如此劇烈的變動,那么再生氣也沒有意義,只能根據現實情況,重新重組政策,哪怕與昔日的對手握手言和也無所謂。

  而他現在就準備這么做。

  “過去,圍繞著我們兩國偉大國家之前,確實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不愉快,或者說得直白一點,我們之間的爭斗,造成了太多血流成河的災難。而這種災難,現在已經完全不合時宜了,難道您沒有發現嗎?法蘭西和奧地利如果繼續角力,在意大利無謂地消耗力量,那么最終只會造成兩敗俱傷的結果,然后便宜了其他所有心懷不軌的國家……歷史上的教訓已經太多了,現在我認為,我們應該彼此攜手,這樣才能夠穩定住天主教世界的大局。”

  “您當年如果這么說那就更好了。”巴薩諾公爵只是平靜地回答。

  梅特涅知道,對方這么不動聲色的樣子,其實就是等待自己出價,不過對此他倒是并不著急。

  “最近,路易莎長公主殿下身體不大好,如果她能夠前往法國,見到她的孫兒孫女,這肯定會讓她大為欣慰,”他看似隨口地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這種當然不是隨口一言,而是在暗示,路易莎手里的帕爾馬公國可以作為“獎勵品”給波拿巴家族,讓她去世之后,由某個孫子或者孫女繼承。

  目前的北意大利,除了倫巴底和威尼斯被帝國皇帝直轄直轄,摩德納、托斯卡納和帕爾馬三個小公國也同樣處于哈布斯堡皇室成員的統治之下,只要能夠籠絡住波拿巴皇帝,確保倫巴底和威尼斯的安定,那么從中拿出一點小小的籌碼來交易,也不算什么大事。

  況且,根據過去的協定,一旦路易莎公主死后,這個帕爾馬公國就會返還給兩西西里的波旁王家,反正要讓出去,讓給誰不都是一回事?

  當然他搞了無數次這樣的秘密談判,深知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道理,反正現在并沒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機,他慢慢地和法國皇帝勾兌也不遲。

  現在,只要彼此之間留下“善意”,創造未來的合作空間就可以了。

  他正好也可以等一等,利用“法奧接近”的消息,再去吊一吊其他國家的胃口,看看能不能搞出更好的交易籌碼來。

  所以,他現在甚至不想把話說死,故意只是用了模糊的暗示,為的就是未來萬一有需要,可以原地不認賬。

  這條可惡的老狐貍!他的首鼠兩端,巴薩諾公爵又怎么可能沒看出來?所以他立刻在心里暗罵。

  不過,公爵倒是沒忘記,自家的陛下和首相也是這么對奧地利人玩花活的,畢竟大家彼此彼此,歐洲各國之間已經爾虞我詐了千百年,誰也并不比誰高尚一些。

  “陛下當然非常歡迎長公主殿下來訪我國,一盡天倫之樂——”于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后,他立刻做出了回答,“不過,首相閣下,個人感情,是很難改變我們根據國家利益而決定的立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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