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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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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本的開頭,是殺手在執行任務。

  動作戲,臺詞沒有,只用了簡單一句話進行概括——殺手刺殺完目標,從一個犯罪據點殺出一條血路,全身而退。

  關琛當過武術指導,知道這場戲要拍出來,得人多,裝備精良,顯得刺殺任務很有難度。但任務越有難度,越能體現完成這等任務的殺手有多強大。

  殺手完成任務后,跟經紀人匯報了情況,半途下車去路邊的一家澡堂洗澡,不料被一塊肥皂暗算,滑倒后碰到腦袋失了憶。而他那存放著衣物和身份證件的儲物柜鑰匙,被在場的廢材悄悄換走。兩位主角的人生完成了對調。

  接下來的部分,一如田導跟關琛介紹過的那樣,殺手蘇醒后在醫院和女主角相遇,在女主角的介紹下去到餐館兼職,按照廢材的計劃列表跑去片場演動作戲,以一張白紙的狀態,過著普通的生活,然而潛藏在身體里的殺手本能,又會將平凡生活里的小事牛刀殺雞般變成笑料。

  劇本的前半部分,關琛讀起來沒有絲毫障礙。

  在這自學成才的半年時間里,他以平均三天看完一本書的速度,增加閱讀量,擴充知識儲備,提升自己的閱讀能力。如今已經初見成效。謙遜點講,他自忖現在的水平,大概能讀懂世間百分之八十的劇本。

  剩下看不懂的百分之二十的劇本,百分之十是愛情、傳記、歷史、科幻、音樂、奇幻……等諸如此類的電影;另外百分之十,是沒有邏輯、用于洗錢的廢紙。

  這本叫作《命運鑰匙》的劇本,不在百分之二十的范疇里,所以關琛看得很順利。

  心里惦記著答案,關琛翻閱的速度很快。

  因為他想知道,當殺手記憶恢復后,兩段記憶所鐫刻的價值觀發生碰撞,一個短暫的好人要怎么影響原本的壞人;壞人失憶時表現出來的好,到底是不是身處陌生環境下的自我保護;如果能殺手真正想要棄暗投明地變好,除了愛,還因為什么……

  劇本翻到一半,答案出現了。

  殺手恢復記憶,檢視自己近期的人生,不知所措,最終摒棄了這段“不屬于他”的記憶,倉皇地逃離了女主角,逃離了平靜的普通生活,回歸黑暗世界。只是,當他重新干起本職工作后,才一點一點驚覺那段平凡生活,不經意間已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

  關琛看得眼前一黑。

  這算什么答案……根本抄不了啊!

  關琛繼續往后看。

  由于廢材曾假冒過殺手,招搖過市,導致劇本最開始的那伙犯罪集團,追蹤到了廢材想要復仇。殺手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將廢材營救了出來,沒想到女主角也被卷入了這件事。面對女主角的質問,殺手坦白了自己。以為被厭惡后就能安心回到過去,然而女主角鼓勵他當個好人為時不晚。最后三個人合謀共演了一出戲,讓殺手假死脫身……

  事情看似圓滿結束,但從小將殺手訓練長大的經紀人,附骨之疽般在最后出現,給殺手潑了冷水:

  回頭是岸這樣的好事,不屬于我們這樣的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別搞笑了。你演好人演得自己都相信了嗎?那些被你殺掉的人,聽到這樣的話,可是要笑死了。你以前,專業,理性,沒有感情,是最有效率的殺人機器,所以你不會愧疚,不會猶豫。但你現在長出了良心,你以為這是好事?你之后真的能夠心安理得地過上好日子?

  關琛看到這里,仿佛自己被當面質問了,心情沉重得像一塊投入大海的石,在昏暗的深海里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來到這個世界將近半年,關琛已經習慣了現在的日子。

  早睡早起,一日三餐按時吃飯,每天鍛煉,看書,走出走走。

  天氣好的時候,就跟小弟吳硯踢踢球,聽他講一些敗壞氣氛的傷心事;

  偶爾跟著大師兄去跑商演,聽他主持婚禮,看他用險惡的面孔,晃著魁梧的身軀,笨拙地扭著身子,唱甜膩的情歌;

  周末的時候去邢焰的表演班學表演,聽他在授課之余,講些陳年八卦;

  小熊如果有空的話,她不僅會帶著好吃的零食來家里做客,還會帶著搞笑的本身,讓他開心大笑;

  就算是錢良義,看他賣弄可笑的心機,搞辦公室政治,也很有意思……

  哪怕一輩子當個小演員也好,哪怕一輩子住在狹小且交通不便的黑戶聚集區,關琛也已經知足。

  因為這些平凡的日子,其實是很有意思,很美好的。

  只不過,越是感受到如今的美好,關琛就越是下意識回避一個問題——上輩子,他直接或間接地剝奪了多少人的美好。

  盡管需要他只對道上的人出手,但向來喜歡以一敵多、享受酣暢淋漓戰斗的他,從來不會顧及眼前的每一個人是否都不可饒恕。窮兇極惡的惡棍?拮據的亡命之徒?又或者,只是搖旗吶喊的小兵?關琛不知道。他也不感興趣不想知道。只要老大下令讓他出手,那么對面的任何人,都是敵人。那時的他專業,理性,沒有感情,不會愧疚,甚至不知愧疚為何物,心里想著自己不知哪天就死了,哪還顧得上別人的死活。

  但是《命運鑰匙》這份劇本,把關琛藏在心底陰暗處一直不愿面對的問題,搬到了明面上對峙。

  宛如一個在海底即將窒息的人拼命游向海平面,關琛握著劇本,用顫抖著手拼命翻向劇本的最后部分。

  他想知道,面對經紀人的質問,殺手是怎么回答的。

  劇本里,殺手沒有回答。

  因為劇本里根本沒有這一頁。

  最后一頁是白紙。

  “怎么沒了?”關琛揪著最后一頁白紙,把紙張翻得嘩嘩作響,前后看來看去。

  放下燈光下看,用水浸濕了看,用打火機烘烤著看,用鉛筆涂黑了看……

  關琛幾乎把最后一頁消滅了,也沒發現紙張粘合或者漏頁錯印的痕跡。

  “你在干什么?”辦公桌后面,被打擾到工作的錢良義,無可奈何地抬起頭。

  此時已是傍晚,職員們已經下班回家了,工作室里只有錢良義一個人。

  “故事還沒說完,就沒了。”關琛把目光投向了錢良義,懷疑有沒有可能是對方把最后一頁或幾頁劇本藏了起來。

  “這個正常。”錢良義說,“要么是田導自己也沒想好——定稿前劇本反復改十幾次都屬于正常;要么是田導覺得,不完全的劇本,能讓演員演出某種效果。我個人覺得,后面一種的可能性更大。”

  錢良義說,導演這種生物,有時候折磨起演員來花樣很多。有時候導演讓整個劇組孤立某個演員,就是為了讓演員演出那種無助的感覺;有時候導演為了讓演員貼近角色,會故意給演員講很糟糕的消息,嚇唬他們,搞得演員整天憂心忡忡,茶不思飯不想。有些導演拍電影時,完全不管演員的心理狀況,只把演員當成工具。心地善良一點的,拍完之后會進行輔導和紓解。

  田導在業內以調教演員出名,所以在劇本里藏著掖著,很可能是覺得,讓關琛帶著不完整的信息表演,演出來效果會更好。

  “可能等到拍的那一天,你才可能知道真正的劇本是什么。”錢良義說。

  然而關琛痛恨這種吊足了胃口的感覺,“我一定要知道。”他咬著牙站起來,準備去找田導討來最后幾頁。

  錢良義嚇了一跳,不理解關琛為什么這么執著故事的結尾。他心想,這樣的人若是看網文該怎么辦,網文作者斷章成性,關琛看到了,豈不是要追到作者家里去。錢良義雖然希望關琛離開工作室,但不希望關琛帶著手銬離開,這樣謝勁竹要傷心,工作室的生意也要受影響。于是,他連忙穩住關琛:“你這樣直接找過去更不是辦法,田導萬一不讓你演了,你就更沒辦法知道最后幾頁說什么了。”

  關琛止住了腳步,但整個人依然煩躁得很,在沙發和過道之間走來走去,還把劇本卷成棒子的形狀,不斷敲著手心。

  “雖然不知道結局,但是可以推斷一下。”錢良義提出了建議。

  關琛疑惑地轉過頭,“這種東西還可以推斷?”

  “可以。”錢良義點點頭。網文結局難以預測,但劇本的編寫,必然有其創作規律。在跟謝勁竹搭檔的二十年里,他們沒有背景,沒有資源,想要出頭,只能海里淘沙,一個不斷地去試鏡,另一個不斷地在垃圾項目里挑看起來有潛力的劇本。

  “我看過幾千份劇本,什么類型的電影,都研究過了。你手里的那個《命運鑰匙》,雖然點子上有新意,但依然在類型片的范疇里面,結局根本不算難猜。什么伏筆,什么反套路,在我這雙眼面前,統統無所遁形。”錢良義很狂妄。

  關琛卻信了,把劇本恢復成本子的模樣。

  “好吧。”關琛點點頭。

  錢良義笑著伸出手。看在關琛給他帶了炒飯的份上,打算幫關琛這么一次。

  然而下一秒,關琛把劇本往衣服里一塞,轉身就走了。

  “你去干嘛?”錢良義大吃一驚。

  “連你都看過幾千份劇本,那邢老師應該看過更多,所以我去找邢老師,讓他幫我猜猜結尾。”關琛一臉我的邏輯清晰不清晰的表情看著錢良義。

  錢良義磕磕巴巴地說:“這么說倒也沒錯……”

  關琛器宇軒昂地走出了工作室,站在樓下,隱約聽到樓上傳來某種不明生物的尖叫,聽起來像“我要是再幫你……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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