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簡單。
打從見到關琛的第一眼起,潘緒就知道這個男人不簡單。
在接到電話之后、見到關琛之前,她們五個人已經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務。
有的負責貌美如花,有的負責正面牽制,有的負責旁敲側擊,有的負責制造機會。
潘緒原本不想參與,但被隊友們勒令“負起責任來啊”,因此負責冷眼觀察。
女人一旦成群,膽子就會變大。
她們討論了諸多戰術,想要看看關琛對她們姚知漁是個什么感覺,然后再看看這人如何,是不是所謂心智不成熟的“弱者”、有沒有救、靠不靠得住、以后結婚了聽誰的……在潘緒和姚知漁的制止下,三位隊友才恢復理性,思維停止發散。
星云出道三年多,平均年齡二十四五,大學即將畢業的年紀。但她們出入各種大小場合,開過數萬人的演唱會,也面對過記者的輪番刁難,為人處世的經驗,遠超常人。應對一個“宅男型”關琛,想來是綽綽有余的。
等這次接觸完,不敢說能把關琛這個人摸透,但至少估摸出個大概的輪廓是沒問題的。
盡管網上已經有了關琛的一些相關事跡,一些履歷和經歷也能搜到,但她們做這一行的,最明白展現在鏡頭前的東西不能相信。她們只相信實際接觸過的感覺。
到達公司的時候,她們準備得已經差不多了。
萬事俱備,只欠關琛。
但就連潘緒都沒想到,關琛帶了一只小孩過來。
她們準備了這么多,關琛像只狡猾的獵物,直接把陷阱拱翻。所有的節奏,一下子被打亂。
姚知漁幾人好奇望向關琛身后的小孩,十分驚訝。剛才在車上的時候,她們透過窗戶看到關琛一個人站在路邊,還以為他今天是單刀赴會來著。
“這位小朋友是……?”姚知漁問。
其他幾個隊友,思維活躍的,已經在對比關琛和小孩之間五官的相似度了。
“我叫吳硯,今年八歲零7個月,是關大哥的小弟!”關琛還沒講話,吳硯就站出來自我介紹了。
“你們是兄弟?”姚知漁驚訝。據她所知,關琛是獨子,而且今年二十八,跟八歲的小孩相差有二十年。
關琛拍著吳硯的肩膀解釋:“街上認識的。之前我在街上賣書,他差點把我弄進派出所。后來再遇到,就認識了。”
“江湖兒女,莫問過去與將來。所謂不打不相識。相識就是緣!”吳硯念乘法口訣一樣。
姑娘們都笑了。吳硯講話一套一套的,也不知是跟誰學的。仿佛他真的認了個黑道大哥給對方當小弟。
姚知漁笑著笑著,突然想起了什么。
在《今晚可以去你家嗎?》的開頭前幾分鐘,關琛因為販賣藝術類書籍,卻被誤認為對小孩強買強賣,兜售限制級刊物。導演和攝像被一個小孩領著路,去追拿關琛。
關琛這個逃脫大師的“出道之逃”,姚知漁記得很清楚。所以被關琛一說,她馬上認出了吳硯。
“原來就是你啊!”姚知漁驚笑起來。
“什么什么?你認識?”幾個姑娘嘰嘰喳喳地詢問。其中思維活躍的,已經在對比姚知漁和小孩之間五官的相似度了。
姚知漁就給她們講吳硯和關琛的淵源。
潘緒在一旁聽著,看著,默默嘆了一口氣。
她也不是沒想過隊友們會掉鏈子,但實在沒想到會這么快。原本布置好的戰術,用都沒用,從一開始就被拋到了腦后。
只能說,造成這個局面的關琛,有點東西。
跟異性第一次約會時,帶一只小孩前往,是緩解尷尬、消除壓力、活躍氣氛的利器。同時還能塑造一個喜歡小孩的陽光形象。
如果對方那邊人數為復數,小孩可以分散注意力,吸引火力。
關琛和吳硯這種有戲劇性故事的——接連偶遇,冰釋前嫌,最終成為忘年交。顯得關琛氣量很大,人很灑脫。
但潘緒覺得此舉真正的殺招,在于間接引出《今晚》。
姚知漁當初去《警察》劇組拍戲回來,就跟大家說過了關琛,尤其講到他的善良和勇敢,有提到《今晚》。而現在姚知漁跟隊友聊起吳硯,就不得不提到《今晚》。一引出《今晚》,就等于是讓姚知漁她們回顧了一番關琛英勇救人的事跡。
于是在短短這么一會兒,關琛的形象已經拔高了一截。隊友們就算事先準備好了為難他,此時恐怕也得猶豫了。
如果這個小孩,再有點什么悲慘的身世……
“大哥聽說這里的飯菜特別好吃,”吳硯說,“他看我就算回家了也沒飯吃,所以帶我一起過來了。”
“沒飯吃?”姚知漁她們不明白吳硯回了家為什么會沒飯吃。
吳硯頓了頓,語氣稍沉:“我爸爸媽媽比較忙。”
雖然吳硯說得平常,但姚知漁她們也不是傻子,透過少年生澀的掩飾,很容易就知道所謂的忙只是一種修飾。姑娘們立即心軟了。她們走過去,一個負責牽住吳硯的手往沙發上帶;一個負責去拿零食;一個負責活躍氣氛,說食堂的飯菜的確很好吃,到時候一定要多吃一點。
潘緒看著眼前的局面,在心里感嘆了一聲:厲害。
他們從門口移到沙發,姚知漁在融洽的氛圍里,給關琛介紹她的隊友。而關琛也毫不露怯,雖然入行進圈的時間很短,參加過的綜藝看到的都是黃進那樣的人,鶯鶯燕燕的美人應該還沒看習慣。但面對她們,關琛沒有驟然見到漂亮異性的局促,他從容自如地打著招呼,視線始終很禮貌,不猥瑣,不骯臟,讓姚知漁她們感覺很舒服。
當介紹到某位櫻花國國籍的隊友時,關琛突然伸出手,對著沙發揮來揮去:“都走都走。”
姚知漁她們略有驚訝,不知道關琛為什么要趕人。
櫻花國隊友笑了,扶在姚知漁的肩膀上解釋:“他剛才是在用櫻花國語讓我請坐。”
大家笑了起來。
關琛說,他其實對韓高國的語言更熟練,因為他經常跟延邊的亡命之徒打交道,所以能說上一口流利的罵人的話。至于櫻花國的臟話太少,翻來覆去只有寥寥幾句,因此語氣就很重要。
關琛說完展示了一下彈舌,模樣像極了極道。櫻花國隊友興奮地拍手鼓掌,驚嘆怎么會那么像,簡直跟真的一樣!關琛謙遜地表示,這不算什么,若是想看,他意國的也會。大家很是好奇。然后她們就看到,關琛將雙手舉至胸前,五指指尖集中于一點,并攏……
大家都笑得非常開心。氣氛變得頗為快活。
潘緒始終沒有放棄觀察。
她以往遇到高學歷的人,總能明里暗里從對方的話里感受到炫耀的氣味,但關琛罕見的沒有這種油膩的表現欲,她知道關琛學歷很高,學識豐富,但他卻一反常態,像個初中才畢業沒多久的學生,說塑料味滿滿的外語,跟小學生吳硯搶好吃的零食。
高手。潘緒心想。
無論是假裝精英,還是假裝接地氣,都是頗有難度的事情。這個過程中露出的馬腳,會令旁人感到別扭。
但這個關琛,“自廢武功”般更有人情味兒了,實在不簡單。
潘緒凝重地繼續觀察。
“對啦,你在電話里說要問我事情,是想問什么?”姚知漁問關琛。
關琛說,他想知道粉絲和偶像是怎么產生情感上的連接的。
這個問題有些籠統,也有些學術。排除關琛在搞研究和調查的可能性,潘緒認為關琛在沒話找話,只是找個理由,專門來接近姚知漁見她一面。
姚知漁用手指撓著嘴角,無辜道:“我也不懂啊。應該就是,相互喜歡,所以才有連接,吧?”
潘緒聽得嘴角一抽。
她看了看關琛,發現關琛竟然認真地點了點頭,似乎很支持姚知漁把她那不值一提的想法再仔細說說。
不愧是演員啊。潘緒十分感慨。
姚知漁受到鼓勵,就給關琛講粉絲的種類。說,有的粉絲是因為外貌而喜歡她們。還有喜歡她們歌聲的,喜歡她們舞蹈的,喜歡她們性格的。還有把她們當成女兒、、女友、妹妹、或者姨母的。
關琛一邊問,一邊快速在小本子上記著東西,弄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潘緒很疑惑,這種東西有必要記嗎?不怕太刻意,導致人設崩塌嗎?
姚知漁拍著手,補充說:“還有一種比較特別,叫事業粉。”
關琛問:“這又是什么?”
“就是只關注明星的事業發展,以此對照,激勵和提醒自己也要好好工作……大概是這樣吧。”
關琛聽得不是很懂:“那這樣的人,為什么不去關注國.務.院的政治家?”
大家又笑起來。但潘緒卻感覺到,關琛那個眼神不是在展示幽默,他好像……是真的好奇。
一位隊友笑著解釋:“那當然還得看顏……”話沒說完,就被一旁的潘緒一把捂住了嘴巴。
那隊友也不掙扎,因為這個舉動她們很清楚,那就是慎言。
不要因為覺得對方好笑,就放松警惕!潘緒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她們。
潘緒打量了一圈周圍,然后瞄了瞄關琛。
神奇的是,關琛似乎知道她在找什么。他笑著用攤開的雙手,代替回答,那意思是在說我沒有帶錄音的東西。
潘緒看懂了。于是覺得這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貨。
潘緒按住姚知漁的肩膀,表示謹慎一點,接下來的問題,由她來問。
潘緒問關琛:“你為什么想問這些?”
關琛說:“因為我覺得自己缺少一種喜歡他人和被他人喜歡的能力。所以試試看,能不能像粉絲一樣找到一個偶像,擁有這些能力。”
這話聽著有點自戀,也有點莫名其妙,但關琛的表情看起來十分真摯,仿佛真的受其困擾。
但潘緒瞇了瞇眼,對于關琛的鬼話,她是半點也不相信的。
她見識過一些萬花叢中過的人渣,說辭都差不多是這套。什么自己不會再愛,什么不相信愛了,實際上他們這么說,要么是給情殤做鋪墊,引人同情;要么是想激發女生的征服欲,等到告白的時候,說一句“我以為我不會再愛了,但是遇見了你,我發現我其實……”吧啦吧啦,讓女生以為自己是特殊的,然后一頭栽進陷阱。
潘緒看到姚知漁她們幾乎要信了關琛的鬼話,她明白,姚知漁那樣的小白菜,是絕對駕馭不住關琛這種老手的。
碩士、博士、各個品種各個領域的文藝青年她都交過手,區區一個云縵大學的本科畢業生,還沒被她放在眼里。
潘緒覺得自己已經摸清了關琛的套路,她準備正面擊破關琛了,不給他勾引隊友的機會。
她對關琛講:“粉絲對偶像的感情,或者一切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大概可以分為兩種——愛和欲。”
“它們有什么區別?”關琛又拿出小本子來了。
“愛是簡單的,而欲是復雜的。簡單的愛出自健全而豐滿的人格。復雜的欲,則是因為人格各種不受控的殘缺與匱乏。”潘緒說:“有的人追星,會成為更好的自己。而有些人追星,不一定是真的喜歡,他們也有可能只是把某個偶像當成了裝飾品,用于點綴自己的形象,說出去讓人覺得自己好有品味,好獨特。當他們在說自己的偶像是誰誰誰的時候,就好像給人推薦一本書,他們真正推薦的,其實是讀過這本書的自己。”
關于欲的舉例,她其實舉得淺了。更深的內容,她不是說不出來,但那些話不適合她這個偶像來說。她也不知道關琛身上其他地方是否另有錄音。
關琛聽完潘緒的話,深深地皺起了眉頭,說:“大概懂了。你的意思是,人格不健全、不豐滿的人,他們用來填補自我的愛,其實是一種欲?”
潘緒點點頭:“對,那種目的性明確的愛,就是欲。而對于欲,你越想要,就越是得不到。因為越想引發目標驅動,從而容易患得患失,形成認知上的偏差,導致無法客觀評價自己。在推進這件事的過程中,由于主觀意愿太強,無形中也會形成阻力。”
潘緒就差沒直接跟關琛說,你的借口已經被我拆爛了,爺們一點,你也別找偶像禍禍了。就算要找,也別來找她們星云的姑娘。
她覺得以關琛的智商,應該能聽懂這些話背后的潛臺詞。
關琛果然陷入了思考,看起來還頗為沮喪。
潘緒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氣,認為自己又一次地守護住了隊友。
你們幾個小傻瓜,要是沒有我,你們該怎么辦吶。潘緒摸摸姚知漁的腦袋。
姚知漁似乎從潘緒的手里得知了某種想法,她對著潘緒用力點了點頭,然后轉頭跟關琛說:“你越想要就越得不到,所以,不如先加入我們星云的粉絲群呀,說不定無心插柳柳成蔭,你就知道想要的是什么了。”
櫻花國隊友立馬接話:“你們剛才聊的東西,我聽不太懂。但一個合格的偶像,對盡可能地爭取每一個粉絲!”
其他兩個隊友也從睡夢中清醒過來,高聲附和,“對呀!對呀!”
“你們……”潘緒一瞬間幾乎繃不住冷靜的表情了。她看看關琛,再看看隊友們,覺得現在的局面是自己在一對五。沒法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