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司佐領眾人跪伏于地,既驚恐又激動地俯首高呼:“仆等拜見司主!”
司主!
大唐靖人司,于一縣之主稱司正;
于一州之主,稱司監。
于一道之主,稱司主。
至于都中靖人司,總領天下,轄制一切修行之士,稱大司祭。
江寧小縣,屬潤州府,屬大唐江南道。
古時行政區劃往往按人口不按面積,有宋以前,天下人口富貴集于中原,南方并不顯著。
如初唐時分天下為十道,其中江南道便大得離譜。
東起大海之濱,西抵川蜀之地,北于大江,南至南嶺,天下三百六十州獨領五十,后世江浙閩皖滬贛鄂湘川貴……一概在江南道監察之下。
直至盛唐年間,方分江南道為江南東道、江南西道和黔中道。
江南道幾乎囊括小半華夏疆域,堪稱其時天下第一大道,治所于越州大都督,又稱會稽大都督,即后世之浙省紹興,古之會稽。
“馬導,前面怎么吵吵嚷嚷的哦。”
江寧靖人司后衙院中,大滾滾在睡,周虞也在睡,周虞身旁地上插著綠玉金牛杖,吳清清手按著玉杖之首,神情有點緊張。
馬導更緊張,惱火說道:“我怎么知道?這位老鄉搞什么名堂,讓我們守著?守什么啊……這江寧縣,他是司正我是縣宰,誰能有狗膽來威脅我們?”
他爬起身來,扯了一根竹竿在手壯膽,往前走堂,說道:“好像是有點吵吵,我去看看,他媽的,老子看看是誰狗膽包天,敢吵國寶睡覺!”
吳清清眼神晃了晃,輕聲說道:“江寧縣是沒有,那要不是江寧縣的人物呢?”
轟的一聲響。
是靖人司前堂正門大開,
接著便是一片高呼:“仆等拜見司主!”
“拜見司主!”
江寧令馬導連滾帶爬,屁滾尿流地跑回后院,大叫道:“臥槽!臥槽!臥槽!不好了,快把周老弟喊醒,來了大人物,真他媽是大人物啊,司主……司主,司主不就是靖人司一道之主嗎?這片地面上,那就是大唐靖人司的江南道司主啊!
我日!
這得是什么水平的高手,怕不得是神仙吧?”
“江南道司主?”
吳清清也嚇了一跳,心里方得很,臉上卻強作鎮定,說道:“怕什么呀,周虞還認識公主呢,讓,讓他來,呵,呵呵……”
“吾姓燕,你可以稱吾為燕司主。”
一個極冷極沉極煞的聲音,從前堂傳至后院。
一個極涼極炫極惡的女人,從前堂走到后院。
她身高尋常,三十許人,體態頗豐,身穿鮮紅裙裝,頭插珠玉,身披綾羅,面如月般皎白,也如月般圓,一雙極度清亮的眼睛,眉心點紅,唇上點朱,十足的大唐一流貴婦的雍容模樣,哪里像個修行者!
更不像是主宰偌大江南道靖人司之司主!
但她就是。
吳清清猛地吞了一大口口水,下意識驚奇道:“居然是個女大佬啊。”
燕司主漠然說道:“肉身不過皮囊載具,胖瘦美丑,男女雌雄,有何區別?”
吳清清膽氣竟壯了起來,一把拔出天子杖,橫在胸前,大聲說道:“我跟你說,你別過來啊,知道我手里是什么不?天子杖,懂不懂?皇帝給的!”
燕司主說道:“天皇定不會將此杖賜予皇女,必是天后陛下賞賜,又落在此人手中。無妨,既是天子杖在此,我自無話說。”
吳清清松一口氣,說道:“那你來干嘛?”
燕司主說道:“我聞有食鐵獸出世,此上古遺種貘之后裔,久必成妖,禍害天下,故親來帶走。”
“原來你是沖著大滾滾來的?”
吳清清一下怒了,揮著天子杖,正氣凜然喝道:“周虞真沒說錯,他睡著后真的會出事!我看你是不知道天子杖的厲害!
馬導!”
“啊?!”
馬導正往后縮,聽到還有他的事,嚇得腿都軟了。
“見天子杖不跪,是什么罪啊?”吳清清問道。
“當,當誅。”馬導小心說道。
“好家伙!”吳清清大喜,“聽見沒有?”
馬導哭笑不得,補充說道:“靖人司轄修行之士,一概比仙道之例,如那得道高士,見圣人也可不禮,坐而論道即可,何況只是見到天子杖啊……”
“額……”
吳清清吃了一癟。
燕司主明亮的眼睛放出精芒,注視著吳清清,帶著一絲稀奇,說道:“我本對這少年人連番奇遇,直至司正之位,頗為好奇,如今看來,你這女娃更有意思。
說說看,你是什么來路?
我不殺你。”
“說出來嚇死你!”吳清清一本正經說道,“吾家范陽盧氏!”
“哦。”
燕司主笑了笑,并不好看,
“原來是五姓七望子弟,踏入修仙之門。你既是范陽盧氏子弟,難道不知,李唐天子歷來意圖打壓世家,所以你就算和這少年有些干系,想必我殺你,也無妨。”
“有這種說法?”
馬導連連點頭。
吳清清心一橫,干脆往周虞和大滾滾中間一站,咬牙道:“有本事你就來殺,不敢殺我你就是小狗!”
“吾如何不敢?”
燕司主輕笑一聲,伸手便要攝向她。
“咕咕!”
正當此時,
睡中的大滾滾張開嘴巴,咕咕叫了一聲,然后睜開眼睛,翻了個身,試圖爬起來。
未果,
于是再翻,
終于成功。
它蹲在地上,瞪大眼睛,看著護在它身前的吳清清,以及一臉兇相的燕司主。
還有那一大堆如山的嫩竹。
大滾滾猶豫極了。
它伸了伸爪子,想去抓一把竹子來吃。
又看著吳清清,
忽然,它巨大的身子伏下來,嗚嗚地叫喚著,成為一個大團團,然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縮小,縮小,縮小……
“啊!大滾滾,你變小了!”
吳清清驚喜喊道。
“它將成妖了。”
燕司主凜然道。
當鯨魚潛入深海,
它可以看見深埋于海底的歷史遺痕。
但它終需浮上水面,呼息吐水。
周虞的思維向著高處,那無盡深海的上層,幾乎不可見的微弱光明,竭力地攀爬。
就像陷入到深空靜夜的星幕背后,努力地掙扎,迎著星光的洗禮,回到光明。
星沉于海底,
他浮向海面。
他感到思維接受歷史和歲月的洗禮,靈魂發生某種不可思議的裂變,伴隨著的是對肉身的某種深層次探索。
靈魂在識海中跳躍,如同儀式,如同軌跡,如同神魔遺留在世間的舞蹈。
他“看”見星光,從天而來,
對他進行洗禮。
就像他站在洪流中,鑄就身軀。
在這一剎那,魔儀入軌魂術和洪流鑄體神通仿佛達成了一個玄妙的和諧,像兩只手相握,他站在當中,就是那個妙不可言的點。
他醒了過來。
大滾滾正在變小,
吳清清正在和一個不怎么好看的女人對峙,
馬導嚇得瑟瑟發抖,
汪司佐等人趕到后院,跪了一地。
然后,他從椅子里站起來。
星光在他眼前凝聚——
“時間:大唐儀鳳年間。
執行者:周虞,男,23歲,大唐靖人司江南道潤州府江寧縣司正。
持有劍器:照膽殘;
持有法寶:綠玉金牛杖天子杖;
祝融火精旗殘。
神魔秘術:
洪流鑄體神通,點星中重鑄中;
魔儀入軌魂術,69%。
掌握劍術:大荒流劍經;
祭器功法:子赤祭器章。
……”
發生了兩處變化。
洪流鑄體神通從待重鑄變為重鑄中,魔儀入軌魂術達到69%,有所精深。
當星光的文字消失,
他看見眼前的一切在降低,他需要俯身低頭,去看吳清清,去看變得越來越小的滾滾。
身上的麻衣崩裂,
他察覺到了不妥。
揮手祭出祝融火精旗,旗幡一卷,化為一圍烈焰屏障,像一條鮮艷的浴巾,裹住身高生長到一丈三尺有余,變得赤身裸體的他的下半身。
“啊,周虞,你變大了。”
吳清清感到上方灼熱的氣息,于是抬頭,看著變大的周虞,驚嚇喊道。
燕司主極為驚訝,默然之后,凝重說道:“難怪李令月對你另眼相看,不,是大司祭,還有圣人,都對你有所圖。”
“你是誰?”
變大的周虞問道。
“大唐靖人司江南道司主。”
“叫什么?”
“燕仙姑。”
“你這是……化身?可以這么叫吧?你斬了一只鬼物,以它的身軀,煉為化身,代你真身出行。實話實說,有點丑,不符合你的名字。”
“你如果見到我的真身,會知道其實也不符合。”
“說明你爹娘對你的期望落空了。”周虞不無同情地說道,“江南道治在會稽大都督,你不在錢塘江尾,來這里做什么?”
“我來帶走它。”
燕仙姑指著已變得很小,竟比尋常滾滾還小,只比家貓大一些的滾滾說道。
滾滾被她一指,就覺害怕,一個翻滾,抱住吳清清的腿,三兩下爬上去,蹲在吳清清臂彎里。
吳清清小心心都快化了,連忙摘一根竹枝給它吃,又將綠玉金牛杖拋給周虞,說道:“周虞,這女人好丑,要搶我們滾滾,快打她。”
“好啊。”
高大的周虞持天子杖,晃了一晃,便向燕仙姑這具化身敲去。
“我先打你的化身,時候到了之后,我再去會稽,打你的真身。”他肅然而篤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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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晚了,不好意思。我竟忘了今天是老婆生日,幸好九妹點了一束花送到家,我才想起來。媽的,嚇死了,膝蓋還在抖。
然后,
唐代先分天下為十道,后加為十五道,這個“道”其實是一種監察制度,并不算是行政區劃,但是為了方便寫書,我當純粹的行政區劃來用。特此申明,以免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