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壁清野的應對策略一般是圍城或者強攻。
極少數的盤外招是攻心、內應。
一般策略對應的是“外”。
譬如說,堅壁清野比作一個龜殼,對方使用這種策略,便是把頭和四肢都縮入龜殼。
這時候你要么是把這縮頭烏龜吊起來,斷絕其糧食,等它餓了渴了,或者想要出來看看你走了沒有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他。
要么就是用鐵錘敲破龜殼。
這是外。
而盤外招則對應的是“內”。
也就是讓這縮頭烏龜自己選擇把頭伸出來給你打。
要么就是想辦法策反這殼里的某一個點。
譬如我把這烏龜的尾巴策反了,讓著尾巴為我把龜殼從內部打開。
戰場上,一般應用的招數是“外”類的。
消耗大,見效快,干脆直接,毫無花哨,也不會有變數。
而歷史上真正經常應用的,反而是“內”類。
也就是,想辦法從內部瓦解這龜殼。
秦人與楚人的戰爭,也是如此。
楚將項燕眼光老辣,在第一場戰爭失利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應該堅壁清野,以應對秦人。
秦人這邊的將領、包括很多士卒,其實都清楚,自己戰斗能力再強,想要強攻,也是需要扎扎實實的把人命砸進去的。
問題就在于,不能砸人命。
如今秦國的這些兵士大多是王翦一手訓練出來的。
秦王委命,將他們交托王翦。
所有秦人都知道他們家里的孩子是跟著國內大肆宣揚過名聲的那位不敗之將王翦去與楚人作戰的,
無論攻伐韓國,還是趙國,秦人自身傷亡不是太多,官方口徑會告知國內的所有人,咱們打了勝仗,咱們自己傷亡不多,敵人死傷慘重。
不幸為國捐軀的人,他的家人會有大額補償,他的尸身可以入大陵中,與秦王陛下同在,他的子女可以優先成為官吏、醫師,可以讀書,可以吃用以往貴人才能夠吃用的東西。
物質和精神的補償,加上一點信仰因素,這才能夠把原本不多的傷亡家屬的怨恨壓下去。
可若是大規模傷亡呢?
不提國家有沒有能力對他們一一進行補償。
單單是那無法向民眾交代的傷亡數字,都能把國內的任何一位將領壓死。
秦王政重視民眾,真要是觸動了那些人,是真的要死的!
死了連大陵都進不去。
所以兵士不能作為消耗品使用。
因此,對“外”的招數是沒有用的。
但對“內”的招數同樣沒有用。
新任的楚王糾安乃是楚王黃歇最為出色的兒子。
他選擇進攻秦國,并非頭腦一熱,而是故意為之!
秦國前番破國滅貴族社稷宗廟的行為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這一點就決定了,所有的貴族都沒法兒跟秦人和解。
也正是因此,秦人可以在破國之后的短時間內,對所占領的國家達到最深層次的掌控。
但也正因此,楚王糾安進攻了秦國,秦國選擇報復的那一刻起,糾安便成功的在最短的時間內為楚國創造了極大的外部壓力,從而整合了內部混亂的貴族勢力。
他們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團結。
各種裝備、人手,不要錢一樣的往外拿。
這不是以前鬧著玩一樣的戰爭了。
這真的是要命的。
無論貴族、還是賤民,都只有一條命!
貴族遠遠比負重前行,從未體會過世界美好的賤民們更加惜命。
為了自己的這條命,他們愿意拿錢出力。
糾安這個年輕人,時常誦讀秦王政與太傅鞠子洲的事跡、著作。
他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所以他的心智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就是寧愿讓項燕攜帶大軍自立,都不愿意放棄對項燕的支持。
秦人的計策對這樣鐵板一塊的敵人是沒有用的。
奇襲也達不到應有的目的。
即便是最驕縱恣意的李信,都知道這時候是沒法兒強攻的。
于是在短暫的接觸和試探之后,秦人選擇了另外一種路線。
一種未曾出現過的路線。
他們將楚國大邑、城池之外的民眾集結起來,由有經驗的兵士幫助墾荒,幫助他們建造房屋、挖掘水井、養殖牲畜,甚至教授他們秦語、為他們的小兒上課,教授醫藥、歷法和文字。
但秦人不對他們收稅。
而是要求以一種比在秦國國內略低的價格收購他們的糧食、牲畜、鹽巴、藥材等。
并且,這種低價收購是事先就告知他們的。
就是直白的告訴他們,這價格比在秦國國內低一些。
這是一種“就食于敵”的辦法,是秦人為了長久的拉鋸而創造的。
他們已經不再寄希望于去截斷楚人的糧道了。
風險太高,收益太低。
這種辦法是很惡毒的。
惡毒就惡毒在,尋常的楚人完全沒辦法拒絕。
而城里的楚國貴族們,則是隨時都可以去劫掠,去剝削這些為秦人提供物資和情報的楚人。
短短八個月的時間,秦人雖然未曾深入楚境,但秦式的楚國農會、村落便遍地開花。
最初只是項燕狩獵時候見到一兩個。
其村落中的楚人生活變得富足一些,也更能夠繳稅了。
他原以為是好事。
但后來越來越多的這種農會、村落出現。
他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當世所有的正常國家,收稅都是按比例收的。
農民一畝地收一百斤,那我朝廷就收五十斤。
你一畝地收三百斤,那我朝廷的稅就要你一百五十斤。
窮的時候,民眾都能接受。
因為不心疼。
也因為沒有力氣反抗,沒有人告訴他們應該反抗。
更是因為朝廷收了也是正常的,合理合法。
但秦人來了就不那么一樣了。
他們干的是不合法的事情。
但這種不合理不合法,叫民眾自己感覺是什么呢?
是吃飽喝足,是自己得到了人的自尊。
小孩子的氣色肉眼可見的紅潤起來。
天冷了可以多扯一點布去做衣服,出門打柴沒那么冷了。
這群不法分子,用他們慣用的驕奢淫逸,污染了楚人庶民的心靈。
這些人不再那么淳樸干凈了。
他們變得狡猾了,變成了刁民了。
他們開始隱藏自己的收入,開始有規律的藏匿物資,開始逃跑,開始抗稅。
唯獨沒有開始為國家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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