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還敢往馳道上跑,給我爬下來!”婦人厲聲呵斥。
扶蘇走著,看著路邊百景,心中有些煩悶。
他是想要招攬魏繚的。
不過這個人油滑得像只泥鰍,無論怎么說,話題總要給他帶回到“為國為民”的話題上來。
這話當然是對的,扶蘇肯定沒法兒反駁和質疑,但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吃個午飯的功夫,魏繚這位有著大才學的人物又跑去看什么耕牛的馴養過程。
扶蘇也沒覺得對方是在故意躲著自己。
因為這是國事,是民事,也是對方職分之內的正事。
可是有必要這樣急嗎?
有必要自己親自去嗎?
國事那么多,事事關心,該有多累?
他帶著護衛,往魏繚那邊趕過去。
方才厲聲呵斥自家小孩兒的婦人已經把膽子大的小兔崽子從馳道上揪了下來,按在大腿上扒下了褲子開始打屁股了。
小孩子頑劣的笑聲變成嚎啕的哭泣。
她的小伙伴們站得遠遠的看著,有人撓起屁股來,像是心有戚戚。
打孩子的婦人旁邊,有人貼心地遞上了一只皮鞋。
“用這個,用了就不疼了。”鄰居們起哄。
遠一些,一對小情侶正在吵架。
說的似乎是男孩兒把女孩子送給他的禮物送給了別人。
他們身旁,剛剛學會走路,話都說不完整的小孩子追著一只羽毛顏色鮮艷漂亮的大公雞跑來跑去,嘴里嘟嘟囔囔興奮說些什么,他們身后,是背著手的老頭兒笑瞇瞇不緊不慢地跟著。
路邊,有人蹬著梯子正往每家門口系兩尺黑色布條。
黑色是秦的顏色,是瑞色。
如今慶祝時候,城中批了足量的黑布,裁成布條,使專人翻花,掛在門前,寓意吉祥。
家家戶戶,扶蘇看了過去,有些厭煩這種嘈雜的感覺。
路到盡頭,魏繚在一群人的簇擁中走出來,嘴里還安排著一些什么東西。
“……就是今年可以這樣做,之后還是應該要上報,還有就是這兩年都感覺比往年冷,御寒的冬衣和柴火也要再多儲備一些,這件事情交給你去做,另外還有之前備好的牛角,易安縣里牛口比較少,那邊的猛獸又多,是需要一些強弓硬弩的,多出來不用交稅的這些牛角可以送過去支援一下,順便看看能不能換一些糖回來……”
種種安排和計較,都是小事,卻事無巨細,妥帖思考和施為,條分縷析之來,半點不會叫人感到雜亂。
魏繚的能力,是即便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得出來的。
這也是扶蘇最看好他的地方。
扶蘇在咸陽幫秦王政處理政務,雖說處理的那些都是秦王政自己覺得不是那么緊急與重要的事情,可總歸,也是影響一個國家的事情。
這方面,扶蘇自己覺得是應該謹慎一些的。
他自己缺少相關的經驗,雖然有些不甘心,卻不得不承認,這方面確實不如爭流做的好。
所以他需要有人幫襯。
這個時候,扶蘇最先想到的是教授自己學問的儒人。
那幾位胡子連起來能有一人長短的老儒在這時候卻給了扶蘇迎頭一擊。
——他們也沒有處理政事的經驗。
甚至做起事情來,還不如扶蘇自己以利弊出發的穩妥。
這讓他很是失望。
從秦王政告誡過他之后,扶蘇就做好了自己的那些老師們個人能力并不強的心理建設。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幾位老師的能力竟然如此廢柴。
這種境況之中,扶蘇率先想到的應對措施是在咸陽的青年才俊當中挑選可以幫襯自己的人。
然后他遇到了另外一重困難。
——秦王陛下威加四海,秦國兵鋒之熾盛,是以往任何時候都不能比擬的。
在這種情況下,但凡有一點能耐,但凡有一點資源,但凡有一點雄心,年輕人的性子都是傾向于向外開拓。
就連庶人之家的年輕人,都愿意向外走。
王氏的王賁去了羌人處,掠地七百里。
李氏子李信如今已經積軍功帥五千人眾,麾下更有五百騎兵!
飛熒以商賈手段,每歲繳稅以牛口抵稅,能有近五百頭!
年輕人們暢談理想與希望,朝著遠方前進。
即便有個別人考慮著下一任秦王的事情,也很少有人愿意燒扶蘇這冷灶。
——匈奴人的那塊兒飛地里的那位名叫爭流的公子,可是從十三歲開始就為秦王陛下處理政務了的。
如今他被外派,雖然照道理,應該是沒有了爭位的可能性。
但這位秦王打從開始接觸政務開始,他何曾遵循過舊時的道理?
爭流的手里可是帶著大兵的!
允文允武,怎么看都是大家投效的第一選擇。
反觀扶蘇……除了外貌繼承了秦王陛下的俊逸,旁的就沒有什么值得一觀的。
一個“守禮”的名聲,一個“仁善”的名聲,也大多是儒人吹捧。
而且就是這樣的美名,在如今也算不上什么加分項。
種種原因,種種困難,扶蘇招攬人才的計劃并不順利。
他如今已經有些饑不擇食。
偏生遇到了魏繚這種即便在咸陽都可以說是千里挑一的出挑人物,哪里還能把持自己?
迎面走了過去,開口便是要向對方學習處理政務。
一面是,為接近和招攬做鋪墊。
另一面是,扶蘇真的覺得自己可能有必要去學一學這些熟手是怎么處理政事的。
多學,反正不會有錯。
冷風從窗戶吹進來,寧芷被這冷風一激,霎時間打了個冷戰便清醒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秦王政。
秦王還在處理政務。
秦王政面前跪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糟老頭子。
這老頭說著些寧芷聽不懂的術語,嘮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實驗已經成功了,第一批樣品已經確認了不會洇墨,而且造價也可以控制下來,如今只差加大投入,便可開始搭建工廠,招募工人了。
“確認了可以用來書寫嗎?”秦王政沒有抬頭。
“確認了。”糟老頭子咂咂嘴:“而且比我們預想中薄、輕、便宜。”
“交付趙內史核驗,十五日內要出結果,倘若是真的可以重復、大批量生產,那就投產、拿出來使用。”
“但是同時,竹簡的削刻和竹子的種植都不能停,做好‘紙’不能投入使用的準備。”
“唯。”
“另外就是,你家里的那個小子要成婚了吧?”秦王政問道。
“是呢。”糟老頭子笑了出來:“在軍中待了幾年,又出來蹉跎了幾年,總算是要娶妻了。”
“二十四歲才娶妻,像什么樣子!”秦王政笑了笑:“替我送他夫妻一句祝賀吧,稍后去領一雙玉璧。”
“多謝陛下。”糟老頭子笑瞇瞇的,不懷好意地看向寧芷。
寧芷黑著臉。
她總感覺自己被冒犯到了。
其實不成婚也沒有什么嘛!
這么想著,她負氣地在竹簡上給了這糟老頭子一個負面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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