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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童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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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屋暗室之中亮起燈來,和始終沒有燈亮起來,是兩碼事。

  士人之行也,可以根據了亮起燈的事跡,與并不亮起燈的記載的巨大沖突,再心底里醞釀出常人難以想象、無法思考的巨大野望——他們可能會想要這光亮和溫暖常駐。

  當然,也有可能會想讓自己成為那盞燈。

  庶人之行也,就沒有那么的幸運和偉大。

  他們會是什么樣的呢?

  大約的確是要比士人的“心”小一些。

  他們或許受到了光芒和溫暖的些微普惠,于是感激起這光與熱來了。

  于是過去的暗與冷,齊刷刷都消散無蹤。

  而在燈光消失,溫暖不再的時候里,他們憑著一點點的對于光和熱的記載、傳揚與渴盼,大抵也能夠撐的過去。

  并且,越是環境惡劣時候,他們會越發的想念有光和熱的時候。

  所謂追憶末,懷念末。

  大抵,根由上并非是追念那一閃而逝的暗淡且其實并不怎么溫暖的燈。

  在不斷地追憶和懷念當中,他們約略會將世上的一切美好都集中在那燈上。

  而后帶著那份美好的期許,等待著下一盞暗淡的燈子亮起來,給自己帶來溫暖。

  這中間的巨大差異,荀況始終覺得是教育和道德的差距。

  不過此時鞠子洲提起,荀況并不覺得他會是單純的闡述儒家語境之下的原因。

  這個偏激且極端、冷血的家伙,勢必是要給出自己的答案的。

  “覺察到了鐵屋暗室之中不那么冷,人們是否也就不會有那么強的,破壞掉這個鐵屋暗室的想法了呢?”鞠子洲問道。

  荀況點頭:“這是自然的。”

  “有能夠往好處發展的可能性,任是誰人也不會想著破壞穩定的秩序。”荀況感慨:“破壞穩定的秩序給世道帶來的災難比維持秩序大得多!”

  有明確的文字記錄和傳承的文明已經傳續了二千年之久,古人過去的經驗足夠讓荀況分辨很多東西。

  “現實真的是這樣嗎?”鞠子洲問道:“若真的是這樣的話,為什么我們現在會是這樣呢?”

  戰爭、混亂、秩序凋零、諸國林立、大地破敗。

  人艱難地生存著,像是縮在土里的螻蟻。

  最高貴的王者身上也看不到什么所謂的美德。

  是個人都能打破成規。

  孔夫子痛心疾首的“禮崩樂壞”終于在他死后成為了鐵一樣不可逆轉的現實。

  世界自己就在尋求改變!

  如果,如果所有人都真的沒有尋求改變。

  那么分封建制的周天子,為什么會被人打翻?

  荀況眼角抽搐。

  他給不出答案。

  或者說,當世的一切學說都無法給出答案。

  問題出在哪里,這是所有人都無法回答的。

  大家一致認定的一條原因是:道德毀壞。

  諸子百家都覺得,世道紛亂如此,這一條是很重要的。

  只有儒家覺得,這一條是根本原因。

  而此時,面對鞠子洲,荀況無論如何不能把這個原因當成根本原因給講出來。

  因為他自己本身就不信任這個說法。

  他沒辦法回答,因而只是嘆息,臉上溝壑又深了幾分。

  艱難與不忍已經刻在身體里了。

  “荀夫子啊。”鞠子洲仰起頭:“您也知道的吧?即便是有燈亮了起來,即便是大家都在等待著下一盞燈出現,帶來光與熱,這鐵屋暗室,它仍舊是在不斷地崩朽。”

  “一盞燈能夠改變什么呢?”

  “即便是所有人都在等下一盞燈,即便是因為等待燈的出現,已經沒有人再去試圖毀壞這鐵屋暗室,嘗試離開,難道這鐵屋暗室,就真的能夠長存不朽嗎?”

  “是的,時不時出現一盞燈,給人們一點虛假的光和熱,固然是可以延緩鐵屋暗室的崩朽。”

  “即便是人們因著等候下一盞燈而忘記反抗。”

  “即便是這燈已經成為鐵屋暗室的‘生態’當中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難道這屋,真的就改變了它冰冷黑暗,從生成一刻起就在不斷走向衰亡和朽滅的本質嗎?”

  荀況冷眼:“所以,你想拆屋!”

  “我只是想燒穿屋頂,把真實不虛的光和熱灑進來。”鞠子洲不無遺憾。

  燒穿屋頂需要一把火,或者一顆太陽。

  秦王政,正可以是這把火,這顆太陽。

  如果秦王政不行,那么隱伏在楚國邊緣的墨者們,也可以是這把火、這顆太陽。

  鞠子洲可以是一顆打火石。

  “但現在。”荀況鄙夷看著鞠子洲:“你的那把火,不,都到了這一步了,你已經不是這件事情的主導者了。”

  秦王政的意圖是他們都不了解的。

  但有一點——以法律直接審殺一名王者,直接打散韓國境內的貴族勢力,秦國索要付出的代價是非常非常大的!

  這樣的果斷與決絕,那位主持這一切的人,那位年輕的秦王政,他所想要的,絕對不只是什么循序漸進的把屋頂燒穿,先把光和熱灑進來。

  他已經在拆除房子的地基了。

  他拆了七分之一了!

  破壞掉這屋子之后,誰知道他是會另外建造一間嶄新的鐵屋,還是另外建造一幢木房呢?

  “玩火,會自焚的。”荀況明悟了這一點,毫不留情地嘲笑鞠子洲:“你這樣的思想,比起你的那位師弟,可卑劣渺小太多了。”

  “人,是不能被控制的!”荀況這么說著。

  更何況,是秦王政那樣的人物?

  “是我的錯啊。”鞠子洲嘆息:“我太自負了。”

  身為穿越者、身為后世人、身為經受過完整的精英教育的高材生的種種過去,令他內心始終維持著一絲傲慢。

  韓地之中。

  秦王政走進了祭天的祭臺。

  改名叫做翦縣的新鄭,此時的人們正在等待。

  韓人在等待秦王政的安置。

  秦人則在等待秦王政的答案。

  以法律誅除一國之王,這是一件大事,更是一件令人擁有無限力量的事。

  因為韓王安被誅殺的名義是殺人。

  不是殺士人、或者殺庶人。

  只是殺人。

  秦法以殺人罪判處韓王死刑,并且執行。

  韓人、秦人共同見證。

  他們并不會知道,如此判處的邏輯起點是韓王所殺的“人”,與韓王自己是平等的人。

  他們認為這是同態復仇的一種。

  差俅不多。

  強者殺弱者要被法律制裁。

  那么對于弱者而言,這份愿意為自己出頭,愿意維護自己的生命尊嚴的法律,就是正義。

  執行這法律的人,就是代表正義的人。

  他們不是什么侵略者,而是正義的使者,是帶來光和熱的人。

  他們是希望。

  韓人視秦人為希望。

  秦兵也覺得自己是肩負了這份使命的。

  但一切還沒有定性。

  這場戰爭落幕了。

  主持戰爭的,主持法律和審判的秦王還沒有給出一個為一切定性的答案。

  所有人都在等他。

  翦縣最近有小孩子唱新的童謠了。

  這童謠傳唱度很高,嬴政也聽到了。

  請:m.ddyue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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