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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戩 (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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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人的軍令傳遞很快,執行下去,也極其迅捷。

  很快,被切割圍困了的韓人發現了自己陣營當中似乎已經久未出現被劍殺死的人。

  體力的衰竭致使他們慢慢開始安定下來。

  反抗變得稀少。

  更多的,是被秦人用棍子驅趕著,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這二千人中,混編有不少的經受過訓練的私兵。

  這些私兵原本是韓國的貴族們豢養的家兵,身體素質和思考能力比起一般的庶人要強得多。

  此時,這些人狗腿子一樣自發地幫著秦人穩固秩序。

  ——私兵們看的也很明白。

  他們知道自己肯定是打仗打輸了的。

  一般而言,打仗輸了是會死的。

  現在秦人不知道要搞什么鬼,打贏了卻不殺人。

  盡管這件事情引人困惑,可私兵們完全沒有提醒秦人大爺們需要把俘虜殺掉的想法——因為私兵們此時就是俘虜。

  沒有人是想死的。

  對于這些貴族豢養的私兵而言,給貴族老爺干活的原因是貴族老爺給錢、管飯。

  直觀來看,這是一份賣命的工作。

  既然是工作,那么假使打贏了,勝利的果實自然也是要由老爺們親自品嘗的。

  打贏打輸,命都是自己的。

  何苦要跟自己的命過不去呢?

  他們看得明白,因此立場轉變是最快的。

  在發覺了秦人態度轉變之后,這些人往往十分配合。

  他們甚至幫襯著將一些已經失去理智的韓人壓制住,并且幫著指揮俘虜按照秦人的要求列隊站好。

  在他們的幫助之下,秦人很快穩定局面。

  大約七刻之后,戰爭終于平息。

  陳矩與三名同袍商議過,將俘虜了來的韓人帶回大營邊上,暫時以俘虜關押管制。

  消息報回,秦軍營帳當中一片嘩然。

  誰也沒想到,大軍兵臨城下時候,韓人居然還能拿庶人農民來糊弄人。

  尤其是,拿這樣的兵士出來打仗,連敵人都一塊兒糊弄。

  這不是傻子嗎?

  秦人感到魔幻之余,又覺得義憤。

  “開始吧。”秦王政高居于主座之上。

  下首,是專門修建來審判罪愆的罰司場。

  這處罰司場可以容納三千多人觀眾。

  此時,下首被綁縛了的,是一批貴族和方術士。

  這些人,按舊例說是沒有什么罪過的。

  無端端被綁縛了起來,他們感到十分的委屈和冤枉,因此他們破口大罵。

  沒有人服氣。

  他們一句句凄厲地辱罵嬴政,說出了他是趙人野生子、他的母親是蕩婦、淫禍宮闈之類的辱罵。

  他們所罵的有些事情是真實發生了的。

  有些事情只是情緒的宣泄。

  嬴政面色不改,只吩咐手下人宣讀罪狀。

  而后根據著罪狀,給與這些人以刑罰。

  行刑之時,嬴政低頭翻看手中竹簡。

  他知道,今年三月之后,趙太后的確是在宮中養了一個男寵,兩人感情很好,也因著這個男寵,趙太后甚至戒了賭。

  不過這事情被嬴政壓了下去。

  鞠子洲在制定法律的時候,也沒有注意到這一塊兒,因此相關的法律處于空白。

  既然空白……那就暫時讓他空白吧。

  嬴政有些厭惡這種并不理智而脫離掌控的情況。

  但從接觸實事以來,從觸政、掌事以來,這種情況頻頻發生。

  大的方向上看,他所學的義理是正確的。

  但落到實處,卻處處錯誤。

  很多時候的依照道理的判斷,甚至會帶給自己巨大的干擾。

  這種種情況令嬴政感到莫名煩躁。

  “趙詰,戰事可有新的情況傳來嗎?”

  近侍立刻匯報:“陛下,暫時還沒有新的情況,大軍應當還在韓國都城之外。”

  嬴政面無表情地看著下首受刑的人,說道:“朕忽然想出去走走了。”

  近侍躬身:“陛下想去哪里,臣這就使人去安排。”

  “就去……新鄭吧。”

  荀況能夠感覺得到,鞠子洲本人其實是不否認“道德”本身的。

  甚至他也是覺得“道德”是很有必要的。

  可既然已經認可了“道德”是必要的,是有益處的,那么他為什么會如此的反感自己倡行道德呢?

  目前已經知道的,唯一能夠帶動他的情緒的,便是“道德”。

  荀況不由自主深入地思考起來。

  接連數日的高強度辯論、思考,他此時有些疲憊了。

  想要休息休息,但想到明日里還要繼續與鞠子洲辯論,荀況不得不打起精神,繼續思考說辭。

  清晨,又是熟悉的學塾,數日的辯論,許多臨近的學子聞訊趕來,此時兩人的辯論已經受到了許多人的關注。

  荀況來到學塾之中,鞠子洲早已經在等候。

  兩人位席在學塾正中央,四周,是跽坐著等候的學子。

  荀況嘆了一口氣,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朝著鞠子洲躬身一禮。

  鞠子洲還禮。

  “那么,我們便繼續昨日的話題吧。”荀況率先開口。

  “鞠先生,不以德行考量應當由誰人擔當重任、治理民眾,那么當該以何作為標準呢?”荀況學著鞠子洲的手段,將一個觀點推到極致、極端化地開口詢問。

  鞠子洲一拜:“國家的治理,以德行為主,則多亂事。”

  “這并非是道德本身有什么錯誤,也并不是善良就注定吃虧或者老實就一定受苦。”

  “只是因為,不能以‘道德’為主要參考標準。”

  “也不應該把被一部分人把持著的‘道德’作為標準和參照。”

  “道德并非是荀夫子所想象的那樣是絕對的,有著固定參照的。”

  “道德本身是變化的,荀夫子昨日講‘人性本惡,需要以教化才能仁善,才能成就圣人’,我也覺得它是不對的。”

  “在天下干旱時候,我有余力,把家中余糧用來賑濟災民,這是我心地善良。”

  “我沒有多少余力,愿意用我本就不多的糧食與災民共享,這也是我心地善良。”

  “我去偷盜旁人財物、糧食,是我道德敗壞。”

  “但我因為與災民分享了本就不多的糧食,因而只能去偷盜旁人財物換取糧食以養活我自己與災民,那么我是仁善還是邪盜?”

  “小兒無知,沸水灌溉螞蟻窩,碾死蜂蝶,這是善還是惡?”

  “成人有知,虐殺牛羊,戲弄蟲蛇,這是善還是惡?”

  “灌溉螞蟻窩、碾死蜂蝶的小兒或許轉頭去扶助老叟。”

  “虐殺牛羊、戲弄蟲蛇的成人為了救人而死去。”

  “那么他們究竟是善還是惡?”

  “他們有什么本性嗎?還是說本性在一日之間發生了變化,或者在一日之間經受了什么教化呢?”

  這是很現實而且很無解的問題。

  荀況謹慎地看著鞠子洲,并不立刻開口。

  因為針對這樣的事情,開口必然就錯誤。

  “荀夫子,道德本身是有用處的,也是有好處的。”

  “可是你的道德跟我的道德是一樣的嗎?”

  “你的‘人性’跟我的‘人性’是一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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