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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新法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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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一會兒吧。”鞠子洲對著飛熒說道。

  說著,又為他到了一杯茶。

  飛熒躬身,向鞠子洲行禮,而后坐了下來。

  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想要悄無聲息地來到王綰家中,并不容易。

  需要付出的代價很大。

  可看到鞠子洲真的坐在這里時候,飛熒覺得自己的付出沒有白費。

  “鞠先生不著急走嗎?”飛熒問道。

  “急也不急在這一時。”鞠子洲搖搖頭:“我想走的話,其實與王綰分說,也可以做到。”

  “關鍵不在于走不走,而在于之后。”

  “走了之后應該怎么辦,留在這里,后續又應該做些什么。”鞠子洲笑著,態度溫和:“王綰想要留住我,但也很怕留住我。”

  “因為留住我,既可以說是軟禁,待價而沽;又可以說是保護,立場從未動搖。”

  “只要秦王政一天沒有真的死去,他就要糾結一天。”

  “我想走的話,難,但也不是不行。”

  “原來如此。”飛熒恍然:“那么鞠先生喚我前來的意思是?”

  “喊你來,最主要是,看一看你是否真的合格。”

  愿意為資本增值而冒險和付出;還是小富即安,只這一次,便可看清。

  “所以我來此的花銷才是真的束脩?”飛熒一驚,有些慶幸自己愿意花費那么許多代價來求這樣一個機會。

  “可以這么說。”鞠子洲半開玩笑:“后悔嗎?”

  “一點也不。”飛熒臉上還帶著慶幸。

  “不論后悔不后悔,你已經交了束脩了,你所想要學習的東西,我都會教給你。”

  “請老師教我。”飛熒放下茶杯,跪伏在地,頓首說道。

  “《剝削經》看完了嗎?”

  “已經看完了。”

  “那你告訴我,世上最困難的事情是什么?”

  飛熒錯愕。

  他還以為鞠子洲會問有關于《剝削經》的問題,但沒想到,是這樣一個與《剝削經》里面的知識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這有什么深意嗎?

  還是與儒人一樣打機鋒,故弄玄虛?

  飛熒思考一下,說道:“最困難的事情是把人家的錢變成我的錢。”

  鞠子洲呶呶嘴。

  他有些不滿意于飛熒給出的答案。

  過一會兒,鞠子洲嘆息。

  自己還是太急了。

  那么急做什么呢?

  教授嬴政時候,自己就太急了。

  如今嬴政失控,自己還是應該吸取失敗的經驗。

  “錢對于你而言,沒那么重要。”鞠子洲收斂心神:“我們講話時候要注意一個對應關系。”

  “比如我問你:世間最困難的事情是什么。我雖然沒有說是對于你而言,或者對于所有人而言,但你自己聽到時候,就應該已經找到了一個對應關系,然后帶入進相應的關系里面,尋找具體答案了。”

  “你覺得我的問題是對于你而言的最困難,于是你回答了賺錢。”

  “但其實,我的問題不針對于你,即便是針對你,這個答案也不對。”

  “所以鞠先生的意思是,要問對于世上的所有人而言都最困難的事情?”

  “是的。”鞠子洲點點頭,喝了一杯水。

  “那我是猜不到的。”飛熒搖頭:“先生的問題超乎了我的見聞與能力。”

  “最難是叫人‘愿意’。”

  “叫人……‘愿意’?”飛熒皺眉。

  太籠統,太模糊,太廣泛。

  一點也不精準具體。

  這真的是寫出《剝削經》的那位鞠先生?

  飛熒有些懷疑。

  “叫人愿意把錢給我;叫人愿意把貨物給我;叫人愿意把命給我……”

  “愿意……”飛熒困惑。

  這是能一樣的嗎?

  “你覺得有本質的區別嗎?”

  “還是說只是估價的不同?”鞠子洲慢條斯理地問。

  飛熒一怔。

  似乎不好區分。

  愿意……

  還是很廣泛。

  但是飛熒心中已經信了一半。

  “我們以前的剝削手段,你記得嗎?”鞠子洲又問。

  “記得的。”

  “那些承受剝削的人,他們為什么會‘愿意’被我們剝削?”

  “暴力的威脅。”

  “再想想?”

  “先生想要與我說,他們愿意接受剝削?”飛熒有些譏諷。

  “受限于力量懸殊、受教育程度、物質條件,他們吃頓飽飯都很難,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沒有受不受剝削的意識,只是模糊的知道自己是痛苦的。”

  “那么‘愿意’在哪里呢?”飛熒疑惑。

  “他們沒有任何的‘意識’,只有本能。”

  所以無所謂愿意不愿意。

  “逆來順受,便是這個狀態。”

  說話有些晦澀,飛熒不太能理解。

  鞠子洲看到飛熒的表情,又嘆氣。

  果然還是嬴政教起來舒服。

  “不理解的話,那我問你,你店里的雇員,為何會愿意被你剝削?”

  “我給了錢了呀!”飛熒理所當然回答。

  “如果我告訴他們,他們雖然是收了錢,卻仍舊是被剝削的,你覺得,他們會不會不再愿意被剝削,轉而不為你做活,不受你的剝削?”

  飛熒思考了一下,稍微有些害怕這個可能性的出現。

  “應該……”

  應該不會吧?

  “不會的,對嗎?”鞠子洲問道:“因為外部條件不允許他們不接受剝削。”

  “他們需要生存,需要生活,所以需要用錢來買到自己所需的物資來確保自己與家庭的生活。”

  “所以,即便他們真的知道了自己是受了剝削的,他們也還是會愿意為你做活,繼續受到剝削。”

  “因為迫不得已。”

  “這也能算的嗎?”飛熒疑惑。

  迫不得已也能算愿意?

  “為什么不愿意呢?”鞠子洲瞥了飛熒一眼:“最多是需要你把價格出的高一些而已。”

  “但你要清楚,在接受你的價格之前,他們就已經愿意了。”

  “愿意用‘錢’購買貨物和服務。”

  “愿意承認你對于‘錢’的占有和別人對于‘生存物資’的占有以及整個‘體系’。”

  “他們愿意在這樣的體系里面生存!”

  這是在接受飛熒給出的工價之前就已經愿意了的。

  是一切的基礎。

  飛熒豁然開朗,忽的又有些難以置信和毛骨悚然。

  原來……在接受工價之前,他們就已經愿意了。

  愿意在這個體系里面存活,那么,也就是愿意承認剝削的正當性。

  剩下的,只是價格問題而已。

  他們,愿意接受剝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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