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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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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子洲跟嬴政慢慢說著話,很快,菜食上來了。

  他們圍坐在圓桌邊上,沒有按照貴族常見的分餐而食,反是像尋常氓隸人一樣,一堆人圍坐在一起,分發餐具。

  鞠子洲叫了三個小孩子一齊過來坐在桌邊,大大小小的六個人便開始吃飯了。

  秦喜和秦樂熱切地跟爭流說著話,而爭流,卻只想多吃一點。

  雖然此時,烹飪的文化還未積累起來,但王宮里面的庖廚,與平民家中的烹飪者,到底還是有區別的。

  更別提,這一餐飯,比爭流在外界所見,原料要豪華許多。

  他抱著一塊分不出什么來頭的肉啃食。

  鞠子洲笑著:“慢慢吃,不夠還有的。”

  嬴政慢條斯理的吃著,看著爭流狼吞虎咽,仿佛有人要搶食一樣的姿態,說不出話來。

  他是貴族出身,即便是真切地下過地做農活,即便是真的跟底層人們一起吃過苦,但固有的觀念,以及長期養成的生活習慣是沒辦法改變的。

  他總是這樣的慢條斯理,總是這樣的,以為所有的美味,所有的奢靡,所有的享受,都是唾手可得,輕而易舉,理所當然的。

  現在,他看著鞠子洲,看著爭流,又想到了與鞠子洲一同做活時候的那些農婦。

  那也是比他大不了幾歲的。

  嬴政知道,自己同他們之間,是有著隔閡的。

  所以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對他們的境遇感同身受,也沒辦法對他們的需求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這一點,連同鞠子洲在內,都是一樣的!

  “他們的需求這么低的啊。”嬴政嘆氣:“即便是親眼見過,我也還是很難以想象,更加難以相信,完全無法接受!”

  “可是那又怎么樣?”鞠子洲啃食鹿肉,敲骨、吸髓。

  他用餐布抹了抹嘴上的油脂:“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你的所謂大國、所謂強秦,現狀就是這樣的!”

  “我們之前講了理,講理的目的是要你知道該怎么辦;然后我去面見了這真實的現狀,面見現狀的目的是要你知道最真實的情況;隨后,我們應該做什么呢?”鞠子洲問。

  嬴政想也沒想:“根據理論,結合現實,推知人們最真切的訴求,然后滿足訴求,從而結成我所需要的關系,獲取到力量!”

  “換而言之?”

  “就是開始著手改造世界!”嬴政說道:“但是,我們所想要的地制,其中牽涉到的那些東西……”

  “那些東西跟現在秦國所實施的法律、制度有著根本性的差異,而且是擁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鞠子洲喝了一口茶水:“以前秦國的地制,就是簡單的一切土地歸于秦王。”

  “但我們之前討論的這個地制,則就是把‘王有’,變成天下人有。”

  “雖然也是簡單的私有,但土地從歸屬于你,變成了歸屬于秦人,這其中的改變,是很大的!”鞠子洲問道:“你真的確定要這么做嗎?”

  嬴政頓了頓,沒有什么慷慨激昂,也沒有高談闊論,就是簡單的反問:“如果是簡單的將王一人的‘私有’,轉變為天下所有秦人的‘私有’,而不對于‘關系’做出改變,那么我是肯定不會愿意的。”

  “因為所需要付出的利益實在太大了。”

  “但是師兄。”嬴政輕笑著乜視鞠子洲:“地制的革新,只是一個開始,對么?”

  “對的,只是一個開始。”鞠子洲沉沉的點了點頭:“撕開了這一道口子,那么后面所需要面對的,就不再是爭流一家那樣被小吏逼殺的局面了。”

  “會是各家勛貴,吞吃小民手中的土地,還是說,將這些原本分到了土地的人,變為他們的奴隸、庸耕者呢?”嬴政問道。

  土地私有的口子放開,后面就是地主崛起,土地兼并,糧吃人。

  這是當下最符合秦國的這些軍功貴族們利益的革新辦法。

  ——以往,秦國的土地,在法統上,歸于“秦王”所有,任何其他的什么爵位、貴族、宗室,都只是擁有土地的使用權,“秦王”只要愿意,只要有手腕,那么他隨時都可以收回別人的土地。

  就像是接下來要面對的,呂不韋手中的封地、食邑。

  只要“秦王”愿意,一句話便可收回。

  但開放土地私有,就意味著,這些貴族、富人,手中無論憑借何等手段掠取到的土地,都歸于他們自己所有,即便是秦王,也不能隨意的掠奪。

  相比起不確定的,可以被奪取的土地,歸于他們自己所有的土地,當然是更加保險,更加穩妥的。

  這一點,嬴政看得很清楚。

  鞠子洲比他更明白。

  即便是一言不發,埋頭干飯的王綰,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明白的。

  “你為什么發抖啊?”秦樂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不斷顫抖的王綰,奶聲奶氣地問道:“是生病了嗎?你要死了嗎?”

  她這樣一句話,使得秦喜把目光轉了過去。

  他抱著自己的小老虎,目光灼灼看著王綰:“你真的要死啦?”

  王綰生氣瞪了秦喜一眼。

  女孩兒也就罷了,你這臭小子在這胡咧咧什么呢?

  你才要死了,你全家都離死不遠了!

  他這樣想著,感覺有點噎,于是便伸手拿起了酒爵,大口飲了一口酒。

  “這是那些人本能性的動作。”鞠子洲嘆氣:“就像人要吃飯一樣,屬于必然。”

  嬴政有些驚訝:“連建立農會也沒辦法改變?”

  “可以壓制,沒法改變。”

  “那我明白了。”嬴政舉起酒杯,輕啜一口酒水:“但是歸根到底,我現在需要一定的權勢,不然的話,我們連試點也搞不成。”

  “是了。”鞠子洲嘆氣:“這個呂不韋啊,為什么吃飯的時候沒有噎死呢?”

  王綰聽著鞠子洲和嬴政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將他們的話記在心里。

  這是他今天所應該做的事情。

  王綰知道的。

  自己今天出宮之后,就應該呼朋喚友,將秦王政的這種地制改革廣而告之,最好弄得全咸陽的人都知道。

  唯有如此,自己的任務才算完成。

  假若自己守口如瓶……那么應該吃飯要噎死的人,恐怕就不只是呂不了。

  至于什么勛貴吞吃小民手中土地,將那些小民轉變為職業庸耕者的事情……那都是多遠以后的未來了?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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