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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開門見山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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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一講罷,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疑惑。”鞠子洲將嬴政背回自己搭建的屋子,倒了一杯熱水,放在他的面前。

  “我想要問一問師兄,師兄的立場沒有改變過吧?”嬴政目光里滿是探尋。

  鞠子洲揮了揮手,打算教詢離開。

  嬴政卻揚了揚手:“你留下來吧,做個見證。”

  詢張了張嘴,自腔子里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唯。”

  鞠子洲看了詢一眼,深深呼吸:“我的立場,還未曾改變。”

  “充滿自信,卻又時刻自疑,這是徐青城告我的。”嬴政緊盯著鞠子洲:“這是師兄的真實狀態吧”

  “不錯。”鞠子洲承認。

  “那么師兄為何自信呢?”嬴政問道:“是因為你所擁有的義理,還是因為你已經完成了一部分的計劃,你所見的所有人都在按照你的計劃行事,你因此而志得意滿呢?”

  鞠子洲不語。

  “師兄的自疑又是緣何而起的呢?”嬴政繼續問,而后繼續自答:“因為你害怕你會背棄你的‘民’,對么?”

  鞠子洲挑眉。

  “我們的義理,你教給我了,所以某種程度上,我也是一個‘鞠子洲’,我與你的思維同調,我們的所欲所求,不管你承不承認,目前看來都是一致的,你需要善待‘民’,因為你所堅信的義理告訴你,他們是你的朋友,而我是你的敵人!”

  “是這樣的吧?”嬴政看著鞠子洲。

  他目光堅定。

  一切的疑惑,在今日預設立場作出假設,而后帶入情感變化、加入義理之中最核心的“斗爭”之后得到解答。

  嬴政看著鞠子洲:“我們的義理,是由‘關系’開始的,關系很重要,但我們的‘關系’成立的根基,在某種程度上,是比之墨家畢生所求的“人人平等”更加激進的,人與人的徹底的平等!”

  “每個人與別人建立起來的‘生產關系’,都是一樣的,用一根線來代表,這一預設本身就已經將一切的所謂‘神圣性’消解開來了。”

  “因為王侯與臣子之間的關系、與臣子和平民、平民與奴隸、奴隸與妻子之間的關系是一樣的,沒有分別。”

  “甚至……”嬴政越發激動了。

  他深深吸氣,身體久違的顫栗起來。

  他顫聲說道:“……甚至神靈與人之間的關系,也與別的關系更無二致!”

  “什么神仙、什么君王、什么奴隸,在我們的義理之中,在我們開始信奉我們的義理的最開始,就都是平等的!”

  詢渾身戰栗。

  與嬴政的因喜悅而顫栗不同,他是在恐懼。

  目下的一切理論,無論有多么的激進,都不會去以此為基礎。

  但嬴政卻說……

  “關系是平等的,但是事實卻是不平等的!”嬴政死死盯住鞠子洲:“但我們的理是正確的,那么什么是錯誤的?”

  詢閉上了眼睛。

  鞠子洲面色平靜,甚至眼睛里滿是喜悅和欣慰。

  能夠意識到最底層的邏輯,并且將其講述出來,本身也就代表著,嬴政是真心的,信奉這種道理。

  鞠子洲滿懷期待。

  嬴政繼續說著:“錯誤的不是理,而是現實!”

  “所以現實要做出改變!”

  “錯了,就要改!”

  嬴政臉上、心里是巨大的憤懣。

  他清秀的小臉上滿是怨懟。

  然而這是屬于人的情緒,是比玄鳥好上一萬倍的。

  鞠子洲靜靜地點頭:“這是第一點。”

  “然后是斗爭!”嬴政咬牙切齒:“世上從不存在沒有理由的愛與恨,這是師兄教給我的。”

  “是的,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不存在無緣無故的恨。”

  “那么世間會有無理由的斗爭么?”嬴政起身,抓住了鞠子洲的衣領,以一種近乎癲狂的語氣問道:“我們的永生,需要一個理由,對吧?”

  “是的。”鞠子洲點了點頭。

  “那么理由是什么呢?”嬴政笑起來,獰笑、慘笑。

  “理由就是需要斗爭!”嬴政閉上雙眼,仰天長笑,笑聲凄厲。

  “我們的理,我們的永生,我們的斗爭……”

  他眼角似乎有淚水流出來了。

  鞠子洲一動不動。

  “因為需要斗爭!”嬴政說道。

  “因為需要斗爭!”嬴政高聲說道。

  “因為需要斗爭!”嬴政咆哮說道。

  他耳邊響徹的是鞠子洲的聲音。

  然而聲音變化。

  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心底泛濫。

  他想大哭,又想大笑。

  過往的一切在此刻重塑。

  他咆哮著,他掙扎著。

  鞠子洲靜靜地看著。

  詢還沉浸在方才嬴政的話語所構建出來的平等之中無法自拔。

  世界是不平等的。

  世人是不平等的。

  神人是不平等的。

  這是詢的習以為常。

  也是嬴政的習以為常。

  亦是著天下的習以為常。

  因為習慣,所以正常。

  所以與此相悖的,就都不正常!

  但現在,這正常不正常了。

  扭曲的變為美好、美好的變為丑惡。

  以往所信奉的一切與此崩塌。

  這是徹底的否認,是一個理論對于一個世界的徹底否定。

  理論最深切最核心的暴力像是刀子,狠狠地戳進現實的軟肋。

  詢這個積年的老狐貍此刻大佬空白。

  反而,嬴政很清醒。

  他清醒地思考著。

  他清醒地哭鬧著。

  他因為他的清醒,而痛苦。

  三觀崩塌、認知重塑。

  鞠子洲靜靜地看著。

  “因為,人是平等的,雖然能力固然有高下之分、天賦定會有優劣之別。”

  “因為,人是平等的!”

  “人的實質……”

  “并不是一肉身之為人!”

  “人的實質,是那一條又一條的……線!”嬴政流著淚,強忍著頭痛,坐在鞠子洲的面前。

  涕泗橫流。

  但他很清醒。

  他看不清楚面前的鞠子洲。

  也看的清楚面前的鞠子洲。

  他聲音稚嫩。

  他字句成熟。

  “線與線是平等的,所以人與人是平等的,但有一部分人,以他們的聰明才智,聚集起來了。”

  “他們騎到別人的頭上去了,他們規定出不平等來了。”

  嬴政說著他自己都感覺到不可思議的話語。

  “這種不平等,不是正常的,而是人造的,但時日漸久,人們習慣了這一切,也就覺得這是正常的了,于是原本正常的平等,便就變成了不正常的。”

  “我們知悉了真相,于是獲得了選擇——平等、或者不平等。”

  “這個世界上,只有這兩條路,沒有折衷的路。”

  “這是矛盾著的,所以……”

  嬴政長大了雙眼。

  淚水將視線模糊。

  他看到了剪影,于是他聽著面前的人說的話,復述道:“因為有矛盾,所以,需要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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