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秦王異人拜蒙驁為將,將軍伐周。
四月時候,秦人們便已經在田地里種下了新粟。
而鞠子洲的二十畝地,去年種下的麥苗此時長勢極好。
雖然干旱的勢頭開始顯現出來了,整個春天也不見雨水,但麥苗最缺水的時候早早過去,鞠子洲又削了大量的竹筒,使人以刀斧雕琢出卯榫結構,連接起來,架在田里,一端持續灌水,其他地方便可通達。
——直達根部的灌溉方法毫無疑問是失敗了。
進入五月之后,麥苗開始泛黃,顯出成熟姿態,但距離完全成熟,可以收割,還需等上十幾天。
鞠子洲于是在田里比較多了。
這時天氣炎熱,他便干脆地拿了竹席薄被,睡在地頭。
“所以,你們府中主人已經許久未曾回來了?”年輕的男人問道。
“客人說的是,主人已經數月未曾回返家中了。”門僮陪著笑,對著俊朗非常的男人說道。
男人略微思考,朝著門僮道了聲謝,轉身登上停在門外的馬車。
“回府吧,回去見見相邦。”男人發令道。
隨后馬車驅動,馬蹄踏踏,朝著呂不韋的府邸行駛。
呂不韋如今貴為相邦,雖然蓄養門客眾多,但真正值得他花時間去接見的門客,其實不多。
而這位新來的貴客,便是最近這幾天,呂不韋的門客之中,待遇最好的——呂不韋給出的吃穿用度,比他自己日常所用還要華貴!
這是一種重視,也是一種拉攏。
這俊美的年輕人很輕易就見到了呂不韋。
呂不韋原本正在處理一些政事,但聽說是這位客人想要見自己,便立即擱置了那些并不如何要緊的小事,更衣前來。
“徐先生。”呂不韋一拜而奉茶。
俊美男子回禮:“相邦,別來無恙。”
“徐先生不是要回家養老么?為何此次如此著急回到秦國?是陳先生與您說了些什么嗎?”呂不韋笑著。
對于真正有能耐的知識分子,呂不韋是很敬重的。
俊美男子點了點頭:“算是吧,我本來是想要在家鄉終老的,但是陳瑯……他與我相交數載,雖說道統有相悖之處,但我們始終是好友,他彌留之時的一點遺愿,我自然是當該為他奔走。”
“遺愿!?”呂不韋且驚且惑:“陳先生……”
陳瑯身體一向健壯,無甚病況,自身武力也并不俗,二十六七的年紀,怎么說沒就沒了?
“陳瑯舊居秦地,甫一回鄉,說是想念魚鲙,便多吃了一些,未料就那么中疾死去了。”俊美男子笑了笑:“大概壽數到了吧,司命二神憐其才學,召走了也說不定。”
“這樣……”呂不韋點了點頭,感覺很有一些不真實。
呂不韋是一直想要修一本書的。
對于他這等小門小戶,血統淵源并不久遠的人而言,光耀門楣,使自己從新晉暴發戶式貴族變為有底蘊有淵源有前途的老貴族,最快速的辦法,就是網羅人才,修一本質量上乘的書籍。
陳瑯,便是呂不韋心目中修書的主力軍。
他才學淵博、本身又懷有大志,想要弘揚義理,與呂不韋幾乎一拍即合。
于是呂不韋以腹心待之。
陳瑯作為呂不韋的門客,也多次幫助呂不韋出謀劃策,收集修書的素材。
他離開,呂不韋就很是不舍。
甚至還贈予了不少財貨。
但這些財貨,陳瑯只取了幾塊黃金,當作回家的川資。
呂不韋以為,陳瑯回去,是想要效仿古之智者、學者,廣收門徒,開宗立說,與天下爭一鳴。
但這么快……他就死了?
真是……
有些難以相信。
“…那么…陳先生臨終之時,囑咐了一些什么呢?”呂不韋問道:“呂某或可幫助徐先生將之完成。”
“陳瑯想要讓我代為向鞠子洲問一個答案。”俊美男子笑了笑,牙齒森白:“但當然,我需要先考校一下這個鞠子洲……”
“鞠子洲啊…徐先生還是…”呂不韋皺了皺眉。
“相邦不必勸我。”俊美男子一拜:“我總不能叫一個無能之輩給我的好友答案吧?”
他沒有向呂不韋說出陳瑯的真實死因。
因為呂不韋已經不是那個初初與他們相交時候的小商賈了。
呂不韋如今是統治者中的一員。
陳瑯做的那事,是不好與如今的相邦呂不韋講述的。
而鞠子洲對于已經死去的陳瑯,也不只是一個答案。
俊美男子也根本沒有想要向鞠子洲討什么答案。
“那么徐先生,是沒有尋到鞠子洲么?”呂不韋問道。
“是的,他沒在家,而且據說已經許久沒有回過家了。”
呂不韋嘆息:“此人古怪至極,與徐先生一般無二,學的是黃老。”
“黃老?”俊美男子挑眉:“有意思,一個學黃老的,教授了陳瑯……”
“那么,我要到何處才能見到鞠子洲?”
呂不韋搖搖頭:“此時我亦不知,非要說的話,也就只有太子政知曉了。”
“相邦可能引我去見太子政么?”俊美男子問道。
呂不韋喟嘆:“可以,只是徐先生,在太子政面前,切勿流露出對于鞠子洲的敵意……他們是一門同宗的師兄弟。”
“秦太子政,學黃老?”俊美男子挑眉:“方今之世,還有什么黃老大家可以教一國之太子甘愿俯首為徒?”
“總會有一些的。”呂不韋深深看了一眼面前俊美的男子。
男子笑了笑:“或許吧,或是我在家中久居,眼光已跟不上世事變化了。”
“那么,呂某引徐先生去見一見太子政吧。”呂不韋再拜。
“多謝相邦。”
“……是故,君子當以德為重,以…”異人看著嬴政,慢慢教授著一些儒家義理。
此時,下面人忽然來報,驚擾了這一局父子之聚。
嬴政看向自己的貼身宦官,問道:“有什么事,大聲講出來,休要吞吞吐吐的。”
“唯。”宦官躬身:“稟王上、太子,相邦呂不韋求見。”
異人挑眉。
嬴政面無表情:“呂相邦親自前來?”
“回太子,是的。”
嬴政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
異人端起了酒杯。
這是不想發表任何意見。
“請他進來吧。”嬴政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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