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錢的本質!”鞠子洲笑了笑,并不把嬴政的質疑太當回事:“從前或者現在,都沒有那種只存在本質,而不存在外在形貌的“錢”,說到底,還是生產力不達標、生產技術不夠用。”
“師兄的意思是……”嬴政皺起眉。
“現在的‘錢’,是兩種東西混合在一起的結果。”鞠子洲笑了笑,從身上摸出一個銅錢,擺放桌上:“阿政,你看,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錢,秦國銅錢,重半兩左右,是一枚良品的大錢。”
嬴政看了過去。
一枚很尋常的銅錢,邊角里生了些銹蝕,厚實處被盤出了一些油光。
嬴政點了點頭:“很尋常,就是一枚常見的錢。”
“它除了‘錢’,還是什么?”鞠子洲問道。
嬴政皺眉:“不就是錢嗎?還能是什么?”
“它還是銅,是金屬,是鑄劍、造鼎的原料!”鞠子洲笑了笑:“當你看到它是‘錢’的時候,你實際上看到了兩個東西。”
“只不過這兩個東西,一個是有形的,你可以看得到,一個是無形的,你看不到。”
“但是實際上,你看不到的那個無形的,才是真的‘錢’,而作為外在的,被你所看到的那個,只是‘錢’的賦形。”
嬴政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呆呆地看著放在桌上的銅錢,稍微有些費解。
好久,嬴政問道:“師兄的意思是,就像我們所要求的永生一樣,‘錢’本身其實是無形的,而我們所能看到的,所使用著的其實是藏在外在的‘銅’之下的,無形的‘錢’?”
“很難理解嗎?”鞠子洲關切看著嬴政。
嬴政搖了搖頭,揚起手,揉了揉眉心:“我有一點亂。”
鞠子洲點了點頭:“那你先理一理思緒?”
“好……”嬴政閉上眼睛,仔細回味剛才鞠子洲的話。
忽地,一些細碎的思緒飄了上來,在他腦海中回旋。
那是鞠子洲曾經講述過的,關于“永生”的道理。
嬴政忽而覺得,‘錢’里面的那個無形的東西……跟他們所要求的“永生”很有一些相似。
道理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可行性。
嬴政又理了理思緒,張開雙目,鞠子洲正低頭研究著陳瑯所贈送的竹簡。
“師兄!”嬴政看著鞠子洲:“‘錢’的本質既然只是人對國的信,那么為何我們此時還要以銅為錢呢?”
“這個原因就比較復雜了,一般來說的話,就是生產力不達標、技術不到位;關系并不牢靠;國人對于國家的信任并不強這些。”
“所以,更單純更接近本質的‘錢’,目前是不太可能存在的,這也是現實條件限制嘛!”鞠子洲笑了笑:“目前的銅錢,作為‘錢’的承載物的銅本身就是一種公認的,有價值的東西,它的價值,大體上,就與它所承載的‘錢’的價值差似,因而,目前的七國,都是以銅鑄造錢幣,規定價值。”
“不過也有假幣。”鞠子洲想了想說道:“就是有些人私下里自己鑄造貨幣,他們會在銅里面摻點鐵之類的價值比較低的東西,鑄造假幣,以謀取差價。”
嬴政略微思考,點了點頭:“就是與尋常商賈所做的囤積貨物,低買高賣一樣?”
“是這樣,不過他們的貨物是‘錢’而已,這樣做,是在消耗人對于國的信任。”鞠子洲隨口說道。
“那如果有人以良銅鑄‘錢’呢?”嬴政問道:“他們不賺取差價,鑄造出來的是跟良幣一樣的‘錢’,那么這錢算不算假幣?”
角度很刁鉆啊。
鞠子洲點了點頭:“算!”
“為什么?”嬴政問道:“是因為鑄造‘錢’的人不是國家內部的人嗎?那如果幫助國家鑄幣的人自己私下里鑄造一批‘錢’,又該怎么樣算呢?”
嬴政眨巴著大眼睛,直勾勾看著鞠子洲。
鞠子洲皺了皺眉。
“你這問題……”
能夠連續問出這樣刁鉆的問題,本身就說明了,嬴政其實已經對于先前所講述的‘錢’的本質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這是在……逼自己教他一些自己意愿之外的東西。
鞠子洲伸手拍了拍嬴政的腦袋:“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
“阿政,你還記得‘錢’的本質是什么嗎?”
“國人對于國家的信任。”嬴政平靜回答。
“那么我們現在所見到的‘錢’,又是個什么東西?”鞠子洲又問。
“是作為外在的‘銅’和作為內在的‘錢’。”嬴政回答:“有什么問題嗎?”
“為什么是‘銅’和‘錢’?”鞠子洲問道。
嬴政懵了。
鞠子洲只教了他如何劃分,卻沒有教他為什么如此劃分。
他想了想,又將目光投向鞠子洲。
鞠子洲說道:“首先,看待事物的時候,你要知道,任何一件事物,它都不是“靜止”不變的,它是運動著的,是變化著的。”
“它存在著,那么它自身的內部,就一定有矛盾,外部,與別的事物之間,也肯定會有矛盾。”
“事物,它的本身,也并不是一團和氣,而是各種“屬性”相互疊加的結果。”
“就像是我們面前的‘錢’。”鞠子洲頓了頓:“我們現在所用的‘錢’,首先,最外在的屬性,它是‘銅’,是有著自己使用價值的金屬,就算不作為‘錢’,而是作為其他的什么器物,它也還是有價值的。”
嬴政略微思考,點了點頭:“是這樣的。”
“那么‘錢’呢?”鞠子洲問道:“脫離了‘銅’的外在之后的‘錢’,我們知道,它不過是眾人公認為有價值的價值標的。”
“是國家將‘錢’的屬性,加到形狀特殊的‘銅’之上的。”
“那么,在我們持有‘錢’的時候,其實持有的,首先,是一塊本身就擁有使用價值的‘銅’;其次,才是國家加持到這塊形狀特殊,易于辨認的‘銅’上的沒有實際使用價值的‘錢’。”
嬴政皺著眉,想了想,似懂非懂。
“國家為什么,非要把‘錢’,加持到‘銅’里面去呢?”鞠子洲問道。
嬴政搖了搖頭:“不清楚。”
“因為其實國人都不是那么信任這個‘國’。”鞠子洲笑了笑:“所以國家在選擇‘錢’的載體的時候,才會需要以本身就具有一定價值的‘銅’來作為‘錢’讓國人相信。”
“這個時候,國人對于‘錢’的認可,其實是雙重的,一重,是對于‘國’的信任,一重,則是對于‘銅’的信任。”
“但是如果以后時代發展了,生產力提高,技術進步,國家對于人的掌控能力變強了,國人對于國家的信任變強了……阿政,你覺得,單憑國人對于國家的信任,和國家對于國人的掌控,廁籌,它能否作為‘錢’來使用?”
“這……”嬴政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