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異人跟王后華陽夫人的“母子感情”如何,趙姬并不知曉,她如今據坐于主席之上,冷眼看著跪伏在自己面前的蒙衍:“是那老婦人遣你來迎接我們母子的?”
蒙衍跪伏,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他不敢接這句話。
趙姬是太子妃,是貴人,她罵華陽王后說“老婦人”是她們貴人之間的事,蒙衍卻不能認這個稱謂,更不能接下這句話。
他只能裝作沒聽見。
嬴政跟鞠子洲來到客舍的大堂里,看見跪伏的蒙衍和一臉不爽的趙姬,都有些疑惑。
這是發生什么事了?
“母親。”嬴政微微一禮,走到趙姬身邊,抓著她的衣袖,做出懵懂神色:“這是怎么了?”
趙姬一把將嬴政摟進懷里:“政兒,當年就是那老婦人逼你父親另娶,如今見你父親做了太子,就快成為秦王,倒派人來迎接討好我們母子了,當真以為我母子是那無智的熊羆,不能記仇嗎?還要討好我們母子,呸,想的倒美!”
嬴政聽到趙姬的話,有些愕然,連忙抬頭去看立在門外的鞠子洲。
鞠子洲與嬴政對視一眼,小幅度搖了搖頭。
嬴政會意,立刻問道:“母親,父親另娶,是怎么回事啊?跟祖母有關嗎?”
他也很識趣地沒有應下“老婦人”的稱謂,而是稱華陽太后為“祖母”.
“哼!”趙姬恨聲說道:“當年你父與我情投意合,奈何那老丑婦作梗,非要逼你父親另娶她楚國的細腰女,害的你父這許多年都不敢接我母子歸秦,這筆帳,待入咸陽,你父親登基為王之后,母親肯定是要與她算一算的!”
嬴政張了張嘴,望向鞠子洲。
他雖然不明白具體事由,但是卻能感覺到,事實并非是像趙姬口中所講述的那樣。
鞠子洲深深地看了趙姬一眼。
他就從來沒有見過這么蠢的女人!
七年未曾謀面,即便是曾經海誓山盟的愛情,如今還能剩下多少情誼?
何況秦異人歸秦之后過的不是貧苦生活,他是會到秦國當公子,當太子的!
他會缺少美人侍奉嗎?
你憑什么認為他就一定會寵愛你?
再者說,你回到秦國,首先得到消息,派人來迎接的是華陽王后而不是你的死鬼丈夫太子秦異人,你心里就沒有一點數嗎?
鞠子洲搖了搖頭。
嬴政抿唇。
“蒙衍。”嬴政問道:“為何我父未曾派人前來相迎?”
“太子殿下如今正在陪同陛下為昭王陛下守孝,事務繁重,無暇顧念太子妃與小君子。”蒙衍恭敬回答。
鞠子洲深吸一口氣。
嬴政的祖父安國君已經繼任秦王位,雖然沒有正式加冕,還在為秦昭襄王守孝,但權柄交付,大位相托,他才是如今秦國最有權勢的人!
現在是前251年的八月底,一個多月之后就是十月。
現在,十月是正月,進入十月,也就進入下一年了。
而進入下一年……鞠子洲重重呼氣。
如果記得沒錯的話,進入下一年,安國君就會正式加冕成為秦王。
然后這位秦王會在加冕的三天之后死去。
他死之后,太子子楚就會是新的秦王。
而伴隨著“秦王”名號出現的,將會是一個新的“秦太子”。
所以……要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想辦法讓嬴政能夠在不久的將來成為秦太子!
鞠子洲不知道歷史上的嬴政是怎么做的,但他現在知道了。
機會,恐怕就著落在眼前的蒙衍身上!
或者說,是在蒙衍身后的,那位王后華陽夫人身上!
那么,華陽往后派人來迎接嬴政母子,恐怕并非是在無的放矢。
她這種行為應該是在向嬴政釋放善意,而非是想讓嬴政“意外墜馬而死”。
畢竟她是安國君的枕邊人,最了解安國君身體狀況的人就是她了。
如果記憶沒錯,安國君會在一個多月以后死去。大限將至,此時他的身體應該會有一些明顯或者不明顯的衰頹跡象,旁人不一定看得出來,但華陽夫人應該可以察覺到。
這個時候她向嬴政釋放善意有兩種解釋。
一是她想籠絡嬴政。
如果她跟秦異人關系密切,沒有利益沖突,那么她籠絡嬴政應該是借著向嬴政釋放善意的機會間接向秦異人釋放善意。
另一種情況則是——她與秦異人的利益相沖突,但她又無法把握住秦異人的另外一個兒子成蟜。
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與雙方都沒有多大利益關系的嬴政出現,對于華陽夫人,是一個全新的突破口!
當然,也不排除她想讓嬴政在回咸陽的路上“意外墜馬而死”的可能性。
但這種可能性并不大——嬴政只是剛從趙國歸來的小君子而已,他在秦國毫無根基可言,沒有意外的話,一個多月以后他充其量會是一名普通的秦國公子。
華陽夫人沒有必要殺死嬴政,因為她沒有讓嬴政“意外落馬而死”的需求。
不過,這種情況只出現在她與秦異人沒有利益沖突或者她可以掌握住秦國的下一位太子的基礎之上。
而無論是哪一種情況,她都不需要特地派人來迎接嬴政。
這沒必要。
從華陽夫人可以左右安國君的決定,推秦異人成為秦國太子這一點來看,她的能量是很強大的,她的手腕也不會差。
這樣的人,絕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動物。
而作為一個合格的政治動物,她絕對不會做沒有利益回報的事情!
也就是說,她既然派人來迎接嬴政母子,她就必然是對嬴政有所求。
所以……
嬴政將蒙衍從地上拉了起來,臉上帶著天真拙稚的笑容:“既然如此,你就快帶我們去見祖父祖母和父親吧!”
蒙衍凝視嬴政,而后領命,招來了他的驃騎手下來幫助收拾行裝。
“母親,快點快點!”嬴政開心笑著,一派的天真可愛:“我們快快趕路去咸陽見父親啊!”
趙姬雖然有些不喜華陽夫人,但還是沒有拒絕兒子。
她拂袖,昂起頭,修長玉頸舒展,宛然天鵝,看也不看嬴政一眼,直接無視了高大的蒙衍和站在門口的鞠子洲,徑直向她的婢女吩咐道:“準備車乘和軟榻香枕,去尋鲙姒回來,我們啟程。”
嬴政眉頭微微一皺,小臉陰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