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如意娘》武則天 這幾日,白復與青鸞公主朝夕相處、如膠如漆,過了一段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日子。
從崔府回來后,白復就將崔氏提親之事告訴青鸞公主。
青鸞公主非但沒有介意,反倒因崔荀煙的拒婚而頗感遺憾。
白復調侃道:“鸞妹,我還以為你會吃醋呢?”
青鸞公主臉現霞光,道:“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這正說明我眼光好運氣好,復哥哥乃是人中龍鳳,連崔氏都不得不屈尊。
清河崔氏一貫眼高于頂,對李唐皇室出自隴西李氏之說一直質疑。就算族譜含混存疑,我家好歹也當了百年天子呢!
前年,系皇兄苦追荀煙姐姐,人家看都不看我哥一眼。崔微那老夫子更是無禮,直接回絕。他嫌棄系皇兄不是嫡出,詬病其母是一位普通的孫氏宮人。
要知道,系皇兄可是堂堂二皇子,被清河崔氏狠狠打臉,著實羞臊了一番。”
青鸞公主悵然若失,道:“荀煙姐姐或許是愛上了“假竇潛”,我們在曲江畔第一次聽琴時,她的眼神就不對。如果是這樣,荀煙姐姐的命就苦了。”
說到這里,青鸞公主話鋒一轉,莞爾一笑,柔聲道:“但如果荀煙姐姐是因為名份而苦惱,大可不必,我不介意讓出正妻這個位置。”
白復大奇,眼中充滿詫異。青鸞身份何等尊貴,怎能對名份視若無睹?
青鸞公主望著白復,深情款款,道:“復哥哥,此生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對我來說,做妻做妾,根本不在乎。
只要能和你生兒育女,子女是嫡是庶,我也根本無所謂。
上天如此卷顧我,讓我能和你在一起,我已經很感激了。生是大唐公主,嫁得如意郎君,我已經比天下女子幸福太多太多。
得復哥哥憐愛,能和復哥哥長相廝守、白頭到老,這一生一世,夫復何求?
我已經很知足了,不能把所有的福報都占盡。
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轉眼青絲就成白發。倘若計較來計較去,怎會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怎能體悟生命中這些美好的點點滴滴……”
青鸞情真意切,白復感動莫名。
他緊緊將青鸞公主擁在懷中,把頭深深埋在她瀑布般的長發中。烏黑透亮的青絲,散發出澹澹的梔子花香……
若時光停滯,該有多好。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
一旦剿滅史思明,定會功高蓋主,惹出無數禍患。這實非我所愿。
咱倆身份懸殊,走到一起不容易,我不求別的,只想陪著你,平平安安過此一生。”
白復把心中顧慮盡吐,青鸞公主笑容和藹,輕輕握住白復的手,鼓勵道:“復哥哥,你不要有太多顧慮。你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拯救天下蒼生才是你職責所在。唯有國泰民安、海清河晏,咱們才能擁有真正的天長地久。
你的顧慮雖然不無道理,但帝王之家也不個個都是絕情無義之輩。
平定史思明之亂后,你把安西北庭鐵騎解散,讓戎馬一生的老兵卸甲歸田,安享太平,父皇和朝廷定然再不會心生忌憚。
只要你裁撤軍隊、交出兵權,那些狼子野心之輩,自然也無話可說,就算想搬弄是非、離間君臣,也挑不出你半分毛病。”
白復長嘆一口氣,道:“我不擔心你的父皇,他畢竟閱歷豐富,洞悉人心。我擔心的是太子,他一直對我心懷芥蒂、積怨太深。”
青鸞公主豁達一笑,道:“太子哥哥現在是儲君,所以顧慮才多。等他登基了,胸懷和格局自然就不同了。
若太子哥哥擔心你功高震主,真的容不下你,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共赴黃泉!
黃泉路上,你我夫妻攜手相伴,也不孤單,沒啥大不了!”
青鸞公主不愧是大唐公主,心系天下。這份氣度,巾幗不讓須眉。
凝視著青鸞公主美麗而深情的眼睛,白復豪氣萬千,道:“好妹子,有你這番話,雖千萬人,吾往矣!”
翌日午后,肅宗單獨召見白復和青鸞公主。
白復回長安后,這是第二次覲見陛下。
肅宗躺在榻上,臉色蠟黃,精神萎靡不振。
白復醫術精湛,在御醫的協助下,用巽坎真氣為肅宗治療。半個時辰后,肅宗氣色大為好轉,精神奕奕。
肅宗深情慈愛,對白復道:“復兒,江淮問責之事,雖然是太子他們在操辦,但朕最終還是點了頭。你要怪,就怪朕吧。
朕知道你是委屈的,但朝廷歷來的規矩就是這樣。
朕不懷疑你的忠心,但朕擔心其他節度使。赫赫軍功下,很難不成為驕兵悍將。
安祿山史思明如此,李銑劉展也一樣,莫不如是。
說起來,這些人原本都是一介草莽,衣不遮體、身無分文,養家湖口都不易。如果沒有朝廷的恩典,他們豈能走到今天?
可是天恩再厚,也養不熟心懷叵測的狼崽子。
你是朕的駙馬,即便是受了委屈、心里不痛快,看在鸞兒的份上,你也不會怨恨朕。
畢竟,你現在也是李唐皇室的人了,這份家業也有你的一份。你和鸞兒未來的子嗣也有李氏的血脈,這江山社稷最終都是留給他們的。
朕把你當自己的孩子,所以朕才拿你開刀,讓你受這份天大的委屈。
你貴為駙馬都被嚴苛追責,其他節度使見此,自然也不敢有太多怨言。
所謂的帝王之術,說穿了,不過是“恩威并舉”四個字罷了。
這些話,朕早就想跟你說了。只是你在江淮離得遠,見不著面,這些話又不能讓外人給你傳話。
你還年輕,正是血氣方剛之時,朕擔心你心里這道坎,過不去,所以才著急命你回京,當著鸞兒的面,給你解釋清楚。
五姓七望家族認為‘殺破狼’天相應驗,李唐王朝氣數已盡。我兄長慶王和我皆不這么認為。
雖然李林甫、楊國忠、安祿山等奸臣逆賊悉數登場,可大唐也出現了李泌、郭子儀、李光弼和你這樣的英雄人物!不啻于太宗皇帝時的房玄齡、杜如晦、李靖、徐世勣、蘇定方……
尤其是你,不僅和鸞兒相逢于幼時、佳偶天成,竟然還在離恨天繼承了王忠嗣的兵家衣缽!哈哈哈……”
說到此處,肅宗開懷大笑:“我和王忠嗣自幼一起長大,情同手足。倘若他還在人世,亂臣賊子誰敢犯上作亂?!
復兒,你不僅是我的駙馬,更是我李唐皇室的兵家護法!
刀在你手里,朕才放心。
復兒,能受天磨真好漢,要經得起委屈,甚至是屈辱。這天下的事,能力越強、責任越重;功勞越高,委屈越深。這是人道,更是天道。
你現在年紀輕輕,就位極人臣,其實不是好事。如果不是戰亂用人之際,朕都不愿意這么快拔擢你。朕恨不得天下早日太平,讓你做個富家翁,每日和鸞兒描眉畫黛、怡兒弄孫。
所以,有什么怨言,你就跟朕發發牢騷,嘮叨嘮叨,切不可意氣用事,置江山社稷、百姓安危而不顧。”
正如青玄掌門當年對白復的評價,白復乃是性情中人,可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但絕不能誘之以利、威之以脅。
肅宗言辭懇切,樸素真誠,不像高高在上的天子,更像村落中慈祥和藹的長者。一番話說的白復熱淚盈眶、唏噓不已。
白復滿腔的怒火瞬間化成一灘清泉,涓涓細流,穿山越嶺,匯入江河。
白復當即立下軍令狀,不再跟太子李俶等人糾纏對錯,即刻奔赴陜州,率領安西鐵騎北上,圍剿史思明。
聽到白復的表態后,眾朝臣終于放下心來。
不過,向安西軍委派監軍使一事,太子李俶一直沒有松口,堅決強推,必須委派。
白復倒是很大方,同意讓步。
行侍中苗晉卿笑容滿面,向白復請示道:“白將軍,您看何人勝任此職啊?”
白復燦然一笑,道:“宦官艾東在江淮搞出這么多事,不就是為了這個職務嗎?監軍使一職,我看就他吧。”
眾朝臣對望一眼,心頭一揪,白復睚眥必報,果然名不虛傳。
苗晉卿心道:“宦官艾東該有大苦頭要吃了,即使不死,恐怕也要脫層皮咯。”
崔氏一族的任命也下來了。肅宗任命崔圓為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觀察使,出鎮揚州。
崔荀鶴等族中子弟,也各有任用,無一不是當日求取之職務。
崔微當然明白肅宗背后的深意:“老崔,你開出的條件,朕都滿足,一樣不落。
嫁女之事,休要再提!”
臨別之際,青鸞公主出宮,親自將白復送至霸上長亭。
霸橋折柳,依依惜別。
青鸞公主輕抿貝齒,深情無限:“復哥哥,你傳我的內功,我一直在修習。我會照顧好自己,勿要掛念。
這次和史思明決戰,定然異常兇險,你一定要千萬小心。若你戰死沙場,我絕不獨活。我實在沒有勇氣孤單到老、一個人面對余生……”
白復輕輕擁吻青鸞公主,柔聲道:“鸞妹,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風風光光迎娶你。
你一定等著我。”
旭日東升,白復打馬揚鞭,帶著麾下將士疾馳而去。
直到完全看不見白復的身影,青鸞公主才放下矜持,她撲倒在車廂榻上,嚎啕大哭,淚如雨下……
所有的堅強,都是善意的偽裝。這一刻,青鸞公主恨不得化身為一縷紅線,緊緊地系在白復胸口之上。
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