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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兩百八十八章 曾許世間第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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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豐七年伊始。

  戶部尚書黃履被罷。

  眾所周知,章越,黃履二人一貫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章越能改革朝廷財政成功,從各方擠壓出錢財,又不過分壓榨百姓,來供朝廷平黨項,御契丹成功。黃履居功至偉。

  不過黃履此人低調,一向不愿出風頭,外朝還以為他是唯章越之命是從的官員。

  現在黃履被罷,卻可以視為一個風向標,這是章越一黨逐步退出的前兆。

  汴河上有些冷清。

  一艘客船里。

  章越正為馬上要離京的黃履踐行。踐行宴上幾樣下酒小菜,一壺酒。

  “師樸家里要有好事了。”黃履言道。

  章越問道:“什么好事?”

  “師樸要與持正成兒女親家?”

  黃履說明之下,章越方知原來蔡確之子蔡莊娶韓粹彥長女,韓粹彥是韓琦第五子,韓忠彥的親弟弟。

  章越停盞不飲片刻,旋即笑道:“好事嘛。”

  黃履笑道:“我還以為你會不快。”

  章越道:“我與持正雖有分歧,但也沒到你死我活那般,有何不可?”

  “師樸與持正還是太學時同窗,成親之時我給他們送一份大禮。”

  黃履笑了笑:“其實這一次向家除了尋了你與持正外。”

  “還尋了我與師樸。”

  章越道:“這也是孝章皇后前車可鑒。”

  聽了黃履之言,章越心道,原來你韓忠彥才是隱藏大Boss的感覺。

  歷史上宋哲宗死后,宋徽宗即位由向太后垂簾。

  向太后垂簾半年里,第一件事就升任韓忠彥為右相,繼而為左相,位次還在曾布之上。

  這可以視作向太后對韓忠彥的酬庸。

  章越想到用韓琦的影響力維持皇位繼統,同樣向皇后也想到了,蔡確和韓忠彥在此撮合下結為親家。不過黃履不知蔡確韓忠彥二人暗自交通的事,章越早已知道了。

  章越笑道:“人各有志,我不能勉強,否則會沒有朋友的。”

  “你我皆致仕之后,師樸當有所主張,我不能相干!”

  黃履感慨道:“是故我與師樸方愿真心助你。也因此,度之你方能得人也。”

  章越搖頭道:“富貴,人之所欲也,似你這般棄之如敝履的,又有幾人。”

  韓忠彥接受了向皇后的招攬,但黃履沒有,否則他也不會提前離京了。

  需知另一個時空歷史上的黃履曾上疏請向皇后與高太后共同垂簾。

  當然黃履早說過自己致仕后,他也一同辭去戶部尚書。這一次他連知州也不愿為之,只作一名宮觀官致仕。

  黃履道:“聽說不久前方病逝的趙清獻,將所居之處名為高齋。他作了一首詩。”

  “腰佩黃金巳退藏,個中消息也尋常。時人要識高齋老,只是柯村趙四郎。”

  趙清獻就是趙抃。

  在熙寧初年為參政,與王安石同為執政。

  章越在朝與他共事多年,不僅目睹這位嘉祐舊臣的風采,還打了不少交道。

  趙抃為官清廉,入蜀為官時只帶一琴一鶴,后人用琴鶴相隨數字,作為清官的代名詞。

  趙抃從宰輔之位致仕后,又是極淡薄,故作了‘時人要識高齋老,只是柯村趙四郎’之語。

  黃履指著船邊淌流不息的汴水言道:“昔趙忠獻入蜀渡江時,見江清澈見底誓言道,吾志當如此江清白!”

  “我一介寒門書生,既兩袖清風來,則兩袖清風走!

  酒飲三盞,章越與黃履作別。

  客船啟程。

  黃履問道:“度之,你看陛下是否如約于今春策立皇太子?”

  章越道:“未可知矣。”

  黃履道:“無論成與不成,此番建儲之論,天下高之!”

  章越笑了笑,在岸邊目送黃履乘船離去。黃履雖曾官至戶部尚書,每年幾千萬貫錢財從他手上過,但離京時只是帶著妻小與數名客商同擠在一艘船。

  黃履上前一步,遙聲道:“度之,須知少時凌云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章越想起,二人在太學中夜暢談時,曾以作個天下第一流人物,彼此期許。

  二人暢聊,什么是人間第一流人物?不是官有多么大,地位有多么高,而是活成自己想要成為的那個自己。

  那時候的玩笑話,他一直記到了今日。

  為何唐詩之中那么多餞別詩?因為人生能得一知己是多么多么的難!

  章越隔著河水對黃履一揖。

  黃履還之一揖,轉身入艙。

  黃履被罷之后,朝廷人事劇烈的變動,由蔡確心腹何正臣接替成為戶部尚書。

  兵部尚書韓忠彥出任禮部尚書,官家顯然同意了章越的建議,讓韓忠彥繼韓琦之后,在議禮之上占據名分大義的高度。

  再之后吏部尚書李清臣,出任尚書左丞。而原任尚書左丞蔡確,出任門下侍郎。

  這算是章越與王珪,蔡確達成的默契和協議。

  蔡確越過章直出任門下侍郎,也代表他將接替章越執掌右相之位。曾被冷落蔡確,又重新恢復了門庭若市的狀態。

  至于工部尚書安燾接替為吏部尚書。原禮部尚書陳睦出外任知州,曾布回朝出任刑部尚書。

  至于兵部尚書,工部尚書則空缺不補。

  官場都是這樣,一個人升官,其后一定會伴隨一連串的人事調整,這也是常謂的一個蘿卜一個坑。

  不過黃履,陳睦先后離京,王珪蔡確的心腹進入中樞執政,章越有點人未走茶已涼的意思。

  當然章越也明白,這是自己提議建儲,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天子和高太后現在肯定都是氣得夠嗆。

  章越雖說知趣逐步交出了權力,但他也作了反擊,為了遏制以后蔡確接替自己為右相后掌權。

  他先將中書堂除官員的權力交了出去,改為尚書省共議堂除官員。

  眾所周知交出人事大權,如同自廢武功。

  同時為了遏制戶部尚書的權力,他又將戶部右曹(原司農寺)改為尚書省直轄,此舉避免蔡確聯合其黨羽新任戶部尚書何正臣以后更動自己的募役法。

  如此即便蔡確成為右相,也會發覺他的權力與章越曾經擔任右相,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更何況中書,門下二省還各多了一名,中書侍郎,門下侍郎分權。從三省四名宰執到六名宰執,從章越一人獨攬事權,再到宰相公議大事。

  章越知道蔡確肯定在心底大罵,自己這樣吃完飯便砸了鍋碗瓢盆的舉動著實不厚道。

  但章越已不理會蔡確想些什么。

  十七娘已是提前派人將一些東西,往老家寄去了。

  章越早在一年多前,已派人往建州覓地建了一座宅子。

  那是一處山間林居,位于崇安縣。這崇安縣就是后來武夷山市,與浦城一并同屬于建州。

  南浦溪正發源自崇安縣,順流而下,可至浦城老家。世人罕知柳永柳三變就是崇安人。

  此后綠波廊煙,平湖青山將與己日夜為伴,昔日富貴榮華事如同兩鬢風。

  正如那句‘柯村趙四郎’。誰知今日山中客,又是當年的誰誰誰。

  想到這里,章越微微笑了,盡管曾和蘇軾蘇轍一起說過致仕往羨陽一起居住。

  可是樹高千丈,葉落歸根,自己還是愿意和黃履作鄰居。

  不過自己還有最后一件事沒辦。

  章越想到這里,看著窗外春雪,當即提筆寫下奏疏。

  他決定向官家上疏請求致仕,盡管離他當初與天子約定還有三個月。

  寫完奏疏后,章越一身輕松,十七娘在旁看了章越寫下辭疏道:“官人,我一時不能陪你回建州!”

  章越道:“我省得,你要照看亙哥兒,丞哥兒。”

  十七娘道:“丞哥兒今日回家后一直不說話。”

  章越聽說道:“怎么了丞哥兒平素也是不怎么說話。”

  十七娘道:“丞哥兒性子雖不似他兄長,但心底主意一點不少。”

  章越問道:“近來他功課倒是長進許多,令我刮目相看,或許是這一次沒考入中舍故悶悶不樂吧。”

  “其實入不入中舍倒在其次。”

  “他有這份進取之心,才是難得。老百姓常說三代之內必有興家之子。”

  “這等孩子早年或看不出端倪來,學業平平,為人處事也不見得如何,然經了事后如鳳凰涅槃般。”

  “今日三郎看來有些性情堅毅,處事堅韌不拔,你看著吧。”

  十七娘笑道:“官人這話倒似說得不是自家孩兒,而是說得你自己呢。”

  章越笑了笑。

  福寧殿中。

  官家看到章越的辭疏后,對一旁石得一,宋用臣道:“你可知章相為何此時提出致仕?”

  見石得一二人不能答。

  官家道:“正所謂春建東宮,章相趕在建儲之前致仕,擺明了他不愿自居建儲之功,以提前致仕來勸朕早下決心!”

  東宮又稱春宮。

  故建儲一般都是選在春時,如今是二月,章越要趕在三月之前致仕,表明自己當初上諫,不是為了策立之功。

  同時勸天子早下決心。

  官家如今身子已是無礙,心底一直隱隱有反悔之意。他已是提前動手,先削去章越的黨羽黃履陳睦,提拔了蔡確王珪的心腹。

  看到章越的辭疏一刻,官家嘆道:“這么多年,章卿用術一直如此,用弱不用強,用柔不用剛,然卻鍥而不舍,就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

  宋用臣,石得一聽官家此語想起道德經里的話,柔弱勝剛強。這就是流水不爭先,爭得是滔滔不絕吧。

  官家遙看殿外許久道:“朕允了章卿辭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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