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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兩百八十二章 章卿可為師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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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6章章卿可為師保  章越回到都堂(原先政事堂)與宰相們商量。

  章越派人告知家中,今夜要在宮中值宿的消息后,十七娘不免擔心。

  十七娘當即命人將在太學讀書的章丞叫了回來。

  章丞回府后看見十七娘后,見她如往常那般在家中后廳聽府里管事,嬤嬤報帳。

  十七娘曾道,一家主婦掌計財,那好比將軍在大帳點兵一絲都錯不得。所以每逢章府核算賬目,下面的人都是打起百倍的精神。

  章丞候了半個時辰,見十七娘停了手中事,方才進入后廳道了一句:“娘。”

  十七娘一面看著賬目,一面頭也不抬地道:“你回來便好,這些日便在家中住下。”

  “那孩兒功課怎辦?”

  十七娘道:“家里也可讀書。”

  “此時不宜憂慮此事,你爹爹和你直哥兒今夜都在朝值宿,亙哥兒人在西北,家里需有人主張起來。”

  “娘畢竟是女流,不方便拋頭露面。”

  章丞吃了一驚問道:“出了什么大事嗎?”

  十七娘道:“什么事不是你我操心的,但你需值當起來。”

  說到這里十七娘口氣放緩:“容我看看你這些日子倒是瘦了不少。”

  “在太學里定是沒有在家中舒服。”

  章丞憨憨地道:“孩兒吃得了苦,還在太學中結交了不少朋友。”

  十七娘皺眉,數落道:“雖說是太學,但里面的人也是良莠不齊。少與那些不值當的人往來,免得日后得知你身份后攀附上來。”

  “到時候我可一概不認!”

  章丞聞言低頭,章亙曾不止一次地向他吐糟過,他們娘親頗為勢利,是看人下菜碟那等。

  章丞曾拿此話問過章越,章越反是大笑,不知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正說話之間。

  忽然外頭稟告國丈向經之子,當今皇后內弟向宗回到訪。

  十七娘眉頭一皺。

  “娘怎么了?”

  十七娘道:“向家這些年一直有意結交你爹爹,他的兄長向宗良多往蔡京府上拜訪,我擔心是朝廷儲位之事有關聯。這些事以往不愿與你說,但你現在也要個盤算。”

  章丞驟逢大事,也是有些倉皇和害怕。

  他道:“娘,這是內廷的事,我們不好摻合進去。”

  十七娘先是贊許道:“你有這想法甚好。”

  旋即又肅然道:“可惜事到了面前由不得你!”

  “你去見見向宗回!有什么事都不要應承,回報我便是。”

  章丞道:“是。”

  都堂中幾位宰執都在此處。

  王珪章越都是坐在堂上,堂下蔡確,章直,蘇頌,呂公著,王安禮等宰執。

  堂吏陸續奉茶,眾宰執都不聞不語。

  若天子有什么萬一,這時候說錯了一句話,不僅要上史書,還令自己一身功業造化都毀于一旦。

  在座的人都有資格上談判桌的,但有些時候政治斗爭的殘酷性,反而會讓他們主動交出自己的權力,變成無過保平安。

  往往這個時候,都容易被人所趁虛而入,被恐嚇利誘一番,就糊里糊涂地交出了權力。

  蔡確想到這里,目光一凝。

  沒錯,這個野心家就是章越。而抱同樣念頭的官員,堂中不止蔡確一人。

  眾人都看向王珪,雖說章越是權相,但畢竟這時候眾人反而要更指著他。因為他才是名義上的第一相公。

  王珪道:“自元豐二年后,陛下久已不發病了,我看并沒有大礙。”

  “不過即生出了此事,也要有所準備,宮里一切由皇太后主張,咱們聽其處分便是。”

  眾宰執心道,王珪果然沒有令他們失望,繼續作為他的甩手掌柜。

  尋又想,王珪或許早有了什么主張或得人暗示,故而不道給他們知道。

  不過王珪這么說,也沒大錯,蔡確心底非常不滿,但也沒有表露在面上。眾宰執心思不一,但這時都沒有將想法化作口頭上。

  這時候暴露任何想法,都有可能成為別人日后攻擊自己的口實。

  眾人議了一陣,當即讓王珪,章越,蔡確三人守在都堂,其余人各回本廳里,有任何消息再返回都堂聚集。

  正在這時一名官吏入內稟告:“雍王,曹王已是入宮了。”

  蔡確神色劇變問道:“是自行入宮,還是太后所召?”

  官吏呆立道:“不知。”

  蔡確負手立了一會,當即對王珪道:“左相,乞屏退左右!”

  王珪點點頭。

  堂吏們退下。

  蔡確道:“為何延安郡王尚不在天子身邊,但雍王,曹王為何卻可出入宮闈?”

  王珪俯首不語。

  蔡確正色道:“李斯的黃犬之嘆,兩位忘了嗎?”

  李斯被趙高污蔑所殺。行刑時,李斯對次子滿是悲愴地道:“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

  意思是李斯對他次子說,我再也沒有機會和你一起牽著黃犬,到上蔡的東門外去追獵野兔了。

  李斯一生醉心于帝王之術,最后落得這個下場。

  章越心道,好個蔡確,你在陰陽我和王珪么?

  蔡確道:“李斯之敗乃與趙高合謀立胡亥所至,當然李斯若有主張,大政怎能落到趙高手中。而今日我們若無主張,宮闈一張黃紙出,天下官員皆罵我等。”

  蔡確這話說得確實有道理。

  章越想起當年與司馬光一起,對方也曾用這話勸韓琦等宰相。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

  沒錯,不作為才是不對,似王珪這樣待機的舉動,絕不可取。

  什么叫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在這個環節沒有施加影響力,不是成了一句屁話了嗎?

  韓琦為什么值得大書特書!

  因為他在英宗,神宗的繼位上,都發揮了中流砥柱一般的作用。若碰到李斯那般的宰相……秦帝國的崩壞,李斯之罪更甚于趙高。你竟還有臉作黃犬之嘆。

  章越道:“如今不知官家病得如何,若官家只是一時之疾,你等舉動太大,則我等便有謀得更立之罪。”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官家病情,誰也不知道官家病得如何,如果小病,他們動作太大,那就沒有好果子吃了。

  蔡確急道:“若官家有重疾,生沙丘之禍如何?”

  王珪聞言仍是如復讀機的一句道:“一切由內廷主張,無關我們外廷之事。”

  蔡確看破王珪的心思,冷笑道:“宮中想要有所主張的,怕是不止皇太后一人!”

  章越,王珪聽了蔡確之言訝然,莫非對方得到了什么進一步消息。

  章越心道,蔡確所言那個人是誰?除了高太后,是朱妃還是向皇后?或者張茂則,石得一幾個權宦。

  章越忽然想到向皇后。

  這個女人史書上頗稱賢,其實頗有野心。否則為何在歷史上在哲宗病逝后,宰相章惇提出兩個皇位候選人時,對方非要堅持后來的宋徽宗呢?

  萬一官家真的一病不起,怎辦?

  王珪道:“今日太遲了,一切明日再說。”

  到關鍵時刻,王珪一如既往地能拖就拖。

  章越和蔡確都是習慣了。

  章越看著蔡確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心底冷笑,蔡確心底在想什么,自己當然明白。

  蔡確擔心自己學李斯,與宮中某位權位人物在儲君之位達成某種協議,用某種形式的讓步來換取自己繼續執政。

  當然不是沒有可能,高太后,向皇后都在某種程度上,對自己展示了某種籠絡。

  同時自己與張茂則,石得一的關系也很好。

  這幾年自己居相位,天下宴然,不久內平新舊兩黨爭執,外御契丹破黨項,一雪祖宗百年之恥,就算繼續執政下去也是身負天下之望。

  章越不是沒想到這一點。

  若天子有事,自己是不是可以繼續執政下去?

  他想到擢領宮中宿衛的殿前副都指揮使是燕達,對方是種諤部將,眾所周知自己與種諤不和。

  西軍那么多將領,大多與章越有關系,而官家唯獨挑了燕達。

  在關鍵時候,自己可指不動燕達。

  章越對蔡確道:“師兄,你如今名位已極,富貴已極,為何不改前之所為?”

  蔡確一愣,章越多少年沒稱自己為師兄了。

  “此我所不知,丞相有什么見教?”

  章越道:“權位已極,富貴已極,猶不敢前為,此乃愚者所為,而非智者。”

  “你至今日地位,雖結人主,拜相公,但多有不合天下公論者,若繼續下去,則是倒行逆施,以后死不知何所。”

  “我致仕之后,恐無一人與你言此。故以肺腑之言道之!”

  蔡確一愣,章越這是再度向自己表明他堅決致仕的決心,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有所改變。

  蔡確聞言心知章越的話有一句是一句,心道自己莫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旋即又想到不對,這廝知道我捏住了他侄兒的把柄,故假意言退。

  蔡確假意試探道:“天子病重,天下若無丞相主持,蒼生奈何?”

  章越道:“我從不將自己看得甚重,若以后你欲改吾政,我也有辦法讓你難安相位!”

  說完章越拂袖而去。

  三人囫圇在都堂歇了一夜,次日一大早與眾宰執們前往官家。

  不過宮里只許王珪,章越,蔡確三人入見。

  三人來到床榻旁邊,見官家已是醒轉具是大喜。

  官家道:“勞累卿等守了一夜,朕昨夜病中思及一事,日后建儲,師保之位何人為之?”

  “朕思來想去,還是章卿妥當!”

  章越聞言一愣。

  師保既是指導太子的老師,更是太子即位后輔助之臣。以官家大病時說來,甚至有天子指定顧命大臣意思,托之身后之事。

  另一個歷史上神宗指定的師保是呂公著和司馬光(司馬光存疑,因為呂大防言神宗指定的師保只有呂公著一人)。

  所以歷史上呂公著和司馬光繼之為相輔佐哲宗,可以說不單獨是高太后的意思,他們同時也是神宗指定的顧命大臣。

  能上一代天子指定為顧命大臣,這其中信任器重非一般可言。

  就像仁宗英宗他們信任韓琦一般。

  官家是要指定自己為顧命大臣嗎?從道理上也可以說順理成章。不過從古至今顧問大臣與新君的關系都不太好。

  章越想到這里心底猛然一醒,是了,今日天子言語的中氣比昨日似充足兩三分!

  章越聞此堅意道:“陛下,臣明年即是致仕,萬萬不敢托付師保重任,還請陛下另擇賢明!”

  一旁的蔡確始終側目看著章越,不放過他任何一個表情動作。

  章越察覺到殿東間垂簾微微晃動,似還有人在側。

  章越心想,此人多半是高太后或向皇后。

  此刻章越最要緊是剖白心機,當然口頭上說我不要我不要,沒人會相信。

  章越繼續道:“若陛下欲立師保,臣斗膽薦呂公著,韓忠彥二人,再輔之蔡卞,程頤為出入帷幄。”

  言語至此,東面垂簾一陣微動。

  簾后坐著不僅有高太后,還有向皇后和朱妃。

  高太后點點頭,對一旁的向皇后,朱妃輕聲道:“章卿真忠臣也!”

  “不愧是仁廟托付以陛下的宰相!”

  一旁向皇后,朱妃點點頭。

  而高太后說后略顯傷感,論識人之明無過與仁宗,但仁宗一朝留下的大臣如今已是不多了。

  官家聽章越所言緩緩道:“韓忠彥啊!”

  章越看著官家念著韓忠彥的名字陷入了沉思。

  兩位師保,呂公著人品道德,為天下所推重,而且是樞密使。

  至于韓忠彥,當然是韓琦的緣故。

  正所謂國難思忠良,到了這一步,官家自然而然地念起了韓琦的好。他們父子二人沒有韓琦保駕,皇位哪有那么順利過渡交接,當然之前猜忌防范韓琦的也是官家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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