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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與章越在垂拱殿中的議論還在繼續。
章越清楚地明白自己勸官家不可討伐黨項。
自己又何嘗不著急呢?
現在的官家生龍活虎,遠不是歷史上元豐五年永樂城之戰慘敗后那病懨懨的樣子。
沈括打贏了平夏城之戰后,官家整個人仿佛吃了大補藥一般,精神氣色一下子就好了許多。
遠遠比章越元豐二年拜相時精神多了,而且情緒也亢奮多了。
雖說錢乙是神醫不假,但對男人來說,最重要的是什么?那是事業啊!
事業就是男人的chun藥啊!
你看那些退休的官員,沒過幾年就衰老得厲害得不得了。
而那些仕途順利,春風得意的官員,整個人臉上都是紅光,走起路來都是帶著風,那等氣場不用多說。
仿佛走到哪里都是自帶音響般,背景音樂就是賭神BMG,發哥出場時那等派頭。
官家現在就是這個狀態。
從收服涼州之后官家就是這般,平夏城之戰后,這種狀態更是到了巔峰。反是章越這些年確實累的不行,幾乎稱得上心力交瘁,結果這逼都給官家裝了去。
特別是平夏城之戰,天子將繳獲黨項國主的黃帳,大纛,黨項一色將領頭項,獻于太廟時。
天子對著大宋列祖列宗的牌位一面念著祝文,一面流涕。
那等場景宗室群臣都是默默陪著流淚,甚至連高遵裕也是痛哭失聲。章越看了高遵裕神情只覺得好笑。
但這一幕許多大臣一輩子都忘不了。
當是時朔風獵獵,皇宋五十年來恥辱為之一雪!
章越這一刻思緒從遠方抽回。
現在只差一步,僅僅只差一步,就可以如同李靖當年生擒頡利可汗一般,直搗興靈二府,生俘李秉常,問罪于太廟前了。
帥師伐遠,執其君長而問罪于前!
乃大丈夫生平第二大快意之事。
黨項已經如同砧板上的肉,結果遼國橫插一腳,同時在河東用兵,河北屯駐重兵阻止宋軍攻打黨項的意圖。
章越到此不免長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不是黨項不能滅,官家身體又這么龍精虎猛,這是自己在相位最后一年,怕是難以成就這等功業了。
論急切自己比官家還急切,自己都沒有動,官家急個JB。
沒錯,征收五等戶免役錢,朝廷一年可以多一千萬貫收入!章越為相對比歷史上元豐財政只是略多,就是因為自己為五等戶百姓免去了一千萬貫!
但自己是要與王安石比誰往老百姓頭上,收得錢多?誰的征稅能力更強?章越一再強調的‘民本’,又有何意?自己千秋功過又在哪里?
然后鹽鈔交子加印個幾百萬貫。這一下子錢都出來了,然后呢 就一定能擊敗遼國的百萬大軍嗎?
自己是那等拿國家民族的前途為自己功業冒險的人嗎?
人的一生要成就功業,己身努力奮斗只占三成,而運勢要占七成。
運勢一至,整個人要如同瘋狗一般沖上去咬上去,咬住了緊緊不放,無論千磨萬擊怎么也不松口。
但運勢未至,則連一根手指頭都不要動。
成大事者,必須忍耐,必須蟄伏。
君子要通龍蛇之變,如木雁之間,隨物就形,平日不鳴,為的就是一鳴驚人!
章越想到這里則道:“陛下,臣請再設中書侍郎和門下侍郎,以分擔中書省門下省之任。”
官家聞言吃了一驚,章越這是何意?
為了堵蔡確進位宰相之路?
不,難道是準備交權了?
官家猛然一醒。
卻見章越道:“陛下,左右二相領兩省庶務,尚書左射仆為從一品,領宰相職,行侍中之職。尚書右仆射從一品,低左仆射一階,行中書令之職。”
“再以門下侍郎為副相之首與中書侍郎,尚書左丞,尚書右丞為副相!”
“如今添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各一名,以贊宰相!”
官家道:“如此三省便有六位宰執了!”
元豐改制之前,中書門下與樞密院,兩府格局。
改制之后,徹底成為三省,樞密院,四門格局。
三省宰相從四位增為六位,相權也是進一步分割了。如今不是中書權重,門下如同雞肋嗎?那么再設一名中書侍郎,分尚書右仆射的右相權位。
官家道:“設中書侍郎何意?”
章越答道:“扶上馬,送一程。”
官家感慨道:“卿意已決了嗎?”
章越道:“臣三思而后進言。還請陛下思量,新門下侍郎,中書侍郎的人選!”
官家想了想道:“蔡確便為門下侍郎吧!”
門下侍郎以后就是副相之首。
看來官家還是意屬蔡確日后為右相,接章越的班。當然這也是滿朝皆知的事。
“至于中書侍郎卿心下可有人選?”
如果蔡確升門下侍郎,那么理應原尚書右丞王安禮升中書侍郎。不過王安禮雖是王安石弟弟,但政務能力確實差了點意思。
章越打算提蘇頌,許將的名字,不過官家卻道:“朕讓章直出任中書侍郎,卿以為如何?”
章越一愣,旋即道:“臣侄……,陛下,怕是難以勝任。”
官家執章越之手道:“卿不必推辭,卿有大功于社稷,朕當賜汝章氏一門累世恩榮不衰!”
章越聞言不由百感交集,行禮道:“臣謝陛下厚恩!”
歷史上元豐改制后,天子是讓王珪為左相,蔡確為右相。
而章惇召還為京出任門下侍郎。
章越忽然想到,這個時空好侄兒都為宰執了,章惇還沒有,不知道會不會氣死。
官家目送章越離殿心道,只要章直在朝,卿下野后便不能放任天下如何如何,從此以后撒手不管。
官家對左右嘆道:“論古今名相,似章卿者能有幾人!”
石得一道:“這都是陛下知人善用之故,故成就中興大業!”
宋用臣則沒有言語心道,章越雖然房杜之才,但怎奈陛下喜將事自己來做。
還是仁宗皇帝慧眼識人,王安石章越皆為他啟用,故能扶大宋江山二十年,然他們之后呢?
章越翩然離殿,在數名朱衣吏前引,從容拾階而下。
他抬起頭,正好見到一只孤鴻正從重重殿宇之上掠過。
章越忍不住吟起。
路旁時賣故侯瓜,門前學種先生柳。
蒼茫古木連窮巷,寥落寒山對虛牖。
誓令疏勒出飛泉,不似潁川空使酒。
賀蘭山下陣如云,羽檄交馳日夕聞。
節使三河募年少,詔書五道出將軍。
試拂鐵衣如雪色,聊持寶劍動星文。
愿得燕弓射天將,恥令越甲鳴吳軍。
莫嫌舊日云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勛!
他方才所吟的是王維《老將行》。
章越回望大殿不由苦笑后心道,雖知老將伏驥,志在千里,然只好以功成不必在我言之,滅夏破遼大業自有后人競之!
章越看見孤鴻已是隱于碧空寥廓,想起這里一股莫名感傷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