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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七十五章 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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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大鍋里的羊頭已是煮得熟爛,石得一親自端出,然后再調拌好醬料放在一旁。

  沾了肉醬的羊肉盛在官家面前,但官家卻已不食。

  一旁宋用臣和石得一知道官家已是一日一夜未進食了,只是來見了章越后才吃了幾口。

  不用揣測,眾人都知道官家心底必是五味雜陳的。

  官家道:“伐夏之戰是朕籌謀了數年,動了多少錢糧,多少民役……”

  “臣方才失言!”章越請罪。

  官家已是恢復了常色,喟然道:“卿以赤誠之心侍朕,此肺腑之言何罪之有。”

  “卿之所言,朕已是知悉。”

  宋用臣揣測,若一旦此番伐夏失敗,天子是否灰心喪氣,朝廷上下也是沮喪,不再言西事,章越在這時反而提出要打下去是否又違背了天子心意?

  或者是其他,章越總不能連續兩次都與官家相反吧。

  官家拿起巾帕摸了摸嘴,對章越言道:“朕這一次見卿,還有一件要事,朕決定再取一名參政,卿心中可有人選?”

  聽官家這么說,章越不意外,他也知道官家心底早有人選,甚至這個人選是誰,他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但是他不會順著官家意思去說這個人選。

  “臣以為開封府尹許將能勤忠勞可以勝任!”

  許將與章越交好,又是同鄉,對于舉賢不避親。他章越從不諱言。

  身在官場若沒有親附自己的官員,就好比赤身裸體在寒冬臘月里行走。如何讓升上去,如此才有人親附。

  即便這一次許將上不去,但也可在官家心底先占住位置,爭取下一次。

  官家聽了章越所言,放下巾帕,又喝了一盞酒道:“近日朕每日都喝下三盞酒,否則難以入睡。”

  官家對著窗外出了片刻神,然后道:“許將是不錯,朕一貫賞識他,但御史中丞蔡確似更勝一籌。”

  聽得蔡確要升任參政,章越心底有些不是滋味,甚至隱隱地失落,嫉妒。

  總之聽到一個與你親近或曾經很親近的人升遷,這滋味百感交集,絕不是一兩句話可以概括。

  蔡確都要為參政了嗎?章越心底如是想到,他想到王珪近年與蔡確交好。

  王珪,馮京,元絳喜歡飲酒賦詩,蔡確也得席列期間相陪唱和,王珪之詩被稱之‘至寶丹’,有富貴氣象,當然蔡確的詩才確實也好,畢竟歷史上得過終身成就獎。

  二人詩詞酬對之作,多在汴京官場流傳。

  后世對此有一段很精彩的概述,進班子沒進圈子等于沒進班子進圈子沒進班子等于進班子。

  蔡確屬于進了圈子,沒進班子那一個。

  章越道:“臣告疾之中,身不在其位,此事陛下無須問臣。”

  沒有接受,就是一等變相的拒絕,官家沉吟片刻道:“也罷,待你回中書后,再行決斷吧!”

  說完官家以手支地起身,章越忙起身相扶。

  官家來時天尚明亮,去時已趨黃昏,內侍給官家披上衣裳。

  官家對章越道:“卿此宅雖好,但朕更喜當年為郡王時求學而至,那時風雪不輟,此中樂趣,唯有讀卿《辭三傳疏》方知。”

  章越道:“陛下勤學所至,故金石為開!”

  官家忽然感慨地道:“朕若不為官家,定是個好學之至的郡王!”

  官家說到這里似自嘲,似遺憾,眼中滿是緬懷著自己當年為郡王的日子,眾人看官家的神色,不知說什么才是。

  誠然,皇帝絕不是一件好差事。

  官家最后還是離去,章越一直送至宮門方回。

  回時遇到小雨,章越撐起傘來。

  他的詩賦不夠好,所以王珪,馮京,元絳的圈子很少去。他與元絳也不睦,韓絳去后,章越即便沒有稱疾,難免是排擠在外的結果。

  這便是進了班子沒進圈子。

  不過也無妨,大半年的賦閑在家,也磨煉了他的身心。

  聽著細雨打在油紙傘上的聲音,章越閑庭信步般走在御街上看著汴京人來往來,百肆繁華,汴河的潮漲潮落。

  汴京依舊如故,人卻已物是人非!

  “三郎!”

  章越聞言卻見蔡確亦撐傘在路旁一旁。

  蔡確持傘行來向章越一禮,然后道:“大參怎在此處?”

  章越記得這是私下場合,蔡確第一次稱自己為大參。

  “出來閑逛,中丞怎這么好興致?”

  蔡確略有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道:“察知陛下微服出宮,身為中丞,怎不四處尋覓?”

  “哦,找到陛下了嗎?”

  蔡確道:“應已是回宮。”

  章越點點頭,他知道敏銳如蔡確,肯定什么都瞞不過他。

  蔡確道:“容蔡某陪大參走一段路!”

  “好。”

  自處置了吳安詩,吳安持,文及甫一案后,在蔡確打擊之下,原任御史中丞鄧潤甫遠貶,自己成為御史中丞。

  蔡確‘鍛煉成獄’的名聲也是不脛而走,官場上不少人懼之。但話說回來,吳安詩,吳安持,文及甫被抓真是一點不冤。

  可是自當初河邊一晤后,二人關系也是處于沒有往來的狀態。

  蔡確起了話頭:“此番西征,鄜延路大軍音訊全無,而涇原路熙河路大軍,則不知阿溪如何?”

  好嘛,官家與我提我侄兒,你也提?

  但話說回來,蔡確也確拿章直當子侄看待。章直初入仕途時,蔡確幫他擋了不少風霜刀劍。

  章越容色稍緩道:“大丈夫馬革裹尸,便是……”

  章越說到這里說不下去,他也涌起對章直的擔心。但他收斂了神色道:“多謝掛念中丞掛念了,阿溪必平安無事。”

  蔡確聽得章越言語中淡淡疏遠之意,他自嘲地笑了道:“是啊,三郎,我也很羨慕你。”

  “你有個好兄長,好侄兒,好老師,好岳父,好上司,故你一路青云直上,蔡某一路走來,見官場沆瀣一氣久矣,唯有陛下的賞識信任,故以犬馬報之!”

  “言止于此,告辭!”

  蔡確說完灑然行禮離去。

  “留步!”

  蔡確背心一動轉過頭看向章越,章越道:“元厚之(元絳)與你交情如何?”

  蔡確神色一動沒有回答。

  章越目光深邃地看著蔡確背影,他突然提及元絳非無的放矢,蔡確已明白了他的用意。

  此刻一旁汴河濁浪滔滔早變了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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