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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六十二章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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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英殿策群英。

  這一科官家也放寬了士子的錄取,允數科落榜舉子,或者年事已高落榜舉人一并參加殿試。

  故這一次殿試足有六七百人之多,可稱盛極。

  天子又下詔增太學生為八十齋,每齋三十人,學資皆由朝廷出,太學一時極盛。

  四方讀書人皆稱頌天子圣明。

  天子用意也很顯然,在王安石,韓絳主政的熙寧之后,他改元元豐之后當用新氣象。以示天子元豐之后銳意進取的決心,最后再一舉用兵于夏國,如是定鼎!

  元豐二年三月二十一日,官家御集英殿,親策天下群賢!

  官家步履沉穩走下殿來,遍視群生上下,將之盡覽于眼底,然后從御案上拆開密封的一道策問,公示給諸生觀看。

  題目乃上古人材之盛,莫如唐虞之際。以為司空則水土平,以為稷則百谷殖……夫天下之事常有余,而人材每不足。以不足之材,治有余之事,則彼圣賢之君作而成功者,孰與濟也,抑其材雖不及唐虞成周之全……

  題目就是求賢,而朕之心也是求賢,天下之事有余,而人才不足,何謂人才……

  一旁內侍對官家竊竊私語,故官家走過陳瓘,晁補之,李夔身旁都駐足。

  眾建諸侯而少其力,乃章越所獻之策也。

  天子用之改革軍器監,平定青唐之后,遍封諸王,使他們與董氈平起平坐。

  如今對于章越所薦群才也是這般,似沈括、徐禧、蔡京,天子欽點之都覺得好用。

  今章越又獻來三才。

  分別是陳瓘,晁補之,李夔,官家著意看重,能入章越青眼都不是一般之才,培養人才對方似更勝過王安石一籌。

  所以官家用‘眾建諸侯少其力’之法,繼續挖章越墻角。

  對于陳瓘,官家尤其滿意,這新修《孟子正義》他看過,是蘇轍和陳瓘合著。他對于孟子正義非常贊賞,常在手邊閱讀。

  官家贊賞孟子的利民思想,可以拿出來講,卻不會用之。

  元豐改元后,官家還是用‘申韓之術’利出一孔為主,就是帝王法術。

  這卻不妨礙他對陳瓘欣賞。

  只是在野人才和殿試之后的人才是不一樣,官家不可能往民間求賢,甚至一般在朝官員,官家沒有說得過去的原因,也不能‘親簡’。

  只有經過殿試之后,人才方正式進入天子眼簾。

  而有為之君對自己權柄極為重視。用人之權不假于宰相。

  看過陳瓘的文章后,官家方至章亙的案邊。

  法家最講究君意不可為下知,官家看章亙運筆成風。

  他不似其他士子對自己舉動察覺得細微入末,而提前作出反應,他一點也沒有察覺到自己到來。

  官家走到章亙的身旁駐足下來,身后的王珪,元絳,馮京三位宰執一并停步。

  看官家停留,三人掃向桌案上名字一并恍然,然后留意起天子的神色。

  坊間有傳聞章越當初殿試時,居然在殿上小寐,結果給仁宗皇帝看到。仁宗皇帝絲毫不以為忤,還貼心給章越蓋上了衣裳,生怕他著涼。

  這個場景就如同后世高考考場上睡著,考官不忍叫醒,還貼心地給考生蓋被子一般。

  雖然是個民間段子。

  但眾人都知道章越年少時白居易般‘打腹稿’的習慣,文章一開始不寫,回床小寐片刻后一篇雄文便出世了。

  章亙的態度是否等于章越的態度?對于求賢之念的理解,君臣是否有所出入。

  眾人都盯著官家的神色。

  而在官家眼中,其文似滄海,其筆如蛟龍。

  是日唱名!

  殿下士子們都屏息靜氣。

  之前禮部試知貢舉許將展榜念道。

  “元豐二年進士一甲第一人……”

  “……開封府時彥!”

  殿下的眾士子目光都投向一名其貌不揚的男子。

  “元豐二年進士一甲第二人……”

  “……南劍州陳瓘!”

  陳瓘心道,僧人真是一語成讖,無時得狀元,但榜眼也不是不錯。

  “元豐二年進士一甲第三人……”

  “……建州章亙!”

  正上殿報籍貫名字的陳瓘不由看了章亙一眼。

  但見章亙從容地跟上來,他看著兩廊手持金骨朵,目不斜視的御前班直,一條白玉臺階仿佛青云之路般筆直地通往大殿。

  讀書時誰沒有身居斗室,心向九天的憧憬過。

  章亙心道,爹爹當年進士第一時,也曾在此來過,這般一路走來。

  難怪爹爹曾說‘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知爹爹當年的心情是否與我一般。

  兩榜眼,一個是章越的門人,一個是章越的兒子,殿上的大臣們暗自驚嘆。

  偏偏又不能說什么,章越雖身為宰相,但別說參與閱卷了。他已是足不出戶,稱疾在府小半年了。

  那么這兩榜眼就是天子心意所在了。狀元畢竟不是亂給的,那是屬于真正的‘寒門’。

  大殿兩廊樂工敲著編鐘,聽得好似龍騰虎躍般,令人忍不住心兒歡快地隨著樂聲跳動。一一個從漢白玉臺階而上的士子,仿佛走完了這段路,就完成了鯉魚躍過龍門般。

  人生的道路從此不同了,與過去云泥之別。

  陳瓘放慢了腳步,幾乎與章亙不分先后抵至了大殿上。

  大殿殿頂無數盞碗燈匯聚如海,燈芯上小火苗歡愉的跳動,仿佛萬里波浪輕輕地翻涌。

  樂師敲響了鐘鼓,宏正的鼓聲傳遍萬里江山。

  在璀璨的燈海下,天子高坐明堂,服紫朱二色袍服的百官注視著,進士前十人依次入殿。

  章亙再度體會到了什么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其余進士都是眼睛只敢盯著地上,他卻敢大著膽子往殿上瞧了一眼天顏。

  其實以往正月十七娘都有帶章亙,章丞入皇城赴兩宮太后的宴會曾見過官家。

  上元節時觀燈,也遠遠地見過天顏。

  章亙如今才明白,父母的眼光見識和身份地位,替他攤平很多,少走了很多彎路。

  他見過很多寒門讀書人活著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就生怕自己稍稍展露一點才華,或說一些真話便遭他人之忌。

  他也曾奇怪,為何爹爹顧忌如此之多,辦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現在他才明白爹爹不曾有自己的條件,很多寒家子在成長的路上很可能稍稍得意地冒點頭,說幾句稍過頭的話,就被人如踩倒路邊野草般給踏平了,或者從此給人打斷了脊梁。

  人心之鬼蜮,世道之艱險,他也是離了家才體會到。

  進士前三君前賜對。

  時彥,陳瓘面對天子侃侃而談。

  輪到章亙,與時彥,陳瓘不同,官家臉上帶著微笑著問道:“榜眼出自何門?”

  章亙對自己爹爹當年殿上的君前問對一清二楚,當即道:“回稟陛下,臣先祖為齊太公裔封于鄣,去邑為章氏……祖父諱諒,不樂進取,從于姻友數請……詩書傳家,以天爵而終。”

  “臣父章越,嘉祐六年進士第一人,授楚州簽判,后制舉入三等,授崇政殿說書……現拜資政殿大學士、建安郡開國公、禮部尚書!”

  官家聞言笑著對左右王珪,馮京道:“原來榜眼是章參政的兒郎!”

  眾大臣都作出方才知道的樣子,頻頻點頭,交口稱贊。

  王珪出首道:“陛下,臣觀榜眼的文章不亞于其父當年!實是虎父無犬子。”

  王珪是章越的禮部的舉主,他說這話絕對有資格。

  馮京繼而出首道:“陛下,國朝人才噴涌,似周文王當年河出洛圖之像。而浦城章氏一門世代忠良,計有進士二十五人累仕于朝,先后有郇國公,建安郡公這般輔國良臣!今又貢國家一士矣。”

  王珪,馮京與章越共事多年,難免有些嫌隙,不過這個時候全都在說好話。

  官家聞言開懷大笑,他又看向殿下出任翰林學士的章惇,簽署樞密院的章楶二人。

  官家笑著問道:“榜眼,建安公庭訓如何?”

  章亙道:“陛下,建安郡公以儒學大其家,入則問所業進益,出則視其友損益。郡公常與草民道,富貴乃天所授,但人當勤儉不自侈……”

  頓了頓章亙道:“臣還常見建安郡公中夜披衣而起,自顧自地言道,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

  “好一個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

  官家聞章越此言不禁大喜,章越再如何,心底還是有朕的,心底有朕的大事的。

  王珪左右大臣們聞之章越這句話,亦覺得其好。

  更好的是章亙在殿上恰到好處地道出。這比章越自己說要強了十倍。

  父不得了,子亦不得了。

  官家道:“章卿以剛勁之資,濟以博洽之學,身在相位,事有不可者,堅持不易,此朕所嘉。”

  “人道忠臣良相必出于忠孝之門,如斯矣。”

  章亙大喜道:“陛下之金言,臣謹記。”

  眾官員都覺得官家有意重新重用章越。君臣二人本就沒扯破臉,那些之前幸災樂禍的人,且看章相再度出山如何收拾你們。

  狀元三問,榜眼兩問。

  得金殿奏對,天子門生,天之驕子之名將聞于天下。

  官家大喜道:“朕今日得士矣,傳旨下去賜錢千萬新進士!”

  聞此,殿上殿下皆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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