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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五十二章 還是要利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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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官家看著地圖,從中策,下策而論,進筑橫山和進筑涇原路相比,進筑橫山肯定是更符合的心意。

  因為攻取橫山比涇原路的效果肯定更好,只是后勤補給的難度太高了,但對于官家而言也不是不能克服的。

  變法以來,他積攢了大量的錢財,相信軍糧裝備的支持不在話下。

  宋軍兵力最強的是鄜延路,從治平四年種諤攻陷綏德城,再到熙寧三年進羅兀城,這是舊路。

  種諤,徐禧一直是主張從橫山進兵,呂惠卿也是大倡此議。

  呂惠卿就是鄜延路經略使,而現在的涇原路經略使是沈括,一旦對進攻計劃進行調整,勢必影響全局。

  但章越分析從涇原路出兵,確實有道理。

  官家不由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章越看了官家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從鄜延路出兵進取橫山肯定是對西夏打擊更大,效果更好。

  但問題是對后勤補給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歷史上宋軍河東,鄜延,環慶三路后勤全崩,背后原因是什么?

  參考另一場大戰役,民役只在十八歲至五十五歲間征發。

  民役每日領秋糧三斤,菜金半斤,冬發棉衣一套、棉帽一頂,夏發單衣一套、單帽一頂,還每月還另發黃煙四兩,不抽黃煙的折現。

  除此以外還有辦公費、修理費、車油費、擦槍費、理發費、醫藥費、負傷費、埋葬費、賠償費和鋪草費等補貼。

  民役每走三十里有小站,六十里有大站,給民役提供茶水、飲食、住宿甚至免費治病。

  離家的民役可命人代耕家里的田地,實在離不開的可花錢代役。

  所以才有了那句經典的話。

  反觀宋朝的后勤保障,可謂是極差。

  不是說物資準備不充分,這些官家都準備足了,但就是送不上去。

  宋太祖是愛惜民力的,曾定下規矩‘一夫日給二升’,一反古代征發民役不給食的慣例,主動給民役提供糧食。

  宋朝的民役還有‘春夫’和‘急夫’之別。農忙時調春夫,有急事調急夫,從制度上保證‘民力不宜妄有調發’。

  不過這些制度只是制度而已。

  陜西遇到大事,民役遇到征發輾轉于道路不得休息,然后大量大量的逃亡。

  在元豐年的對夏征討中,官員們為了防止民役逃亡,就派兵抓拿砍斷了逃亡民役的手筋腳筋,丟在山谷里,讓這些人哀嚎而亡。

  一名督糧的小吏就可以不經請示,斬殺任何不聽話的民役。與不殺士大夫相比而言,底層百姓的待遇就是草菅人命。

  在五路伐夏軍隊曾在兵糧不足下,先食民役。

  盡管官吏們已經很努力了(壓榨百姓),努力到超過了民力負荷的程度,但后勤補給依舊跟不上,素來是打一戰后勤崩一戰。

  后勤補給背后深層次的原因是什么?

  是經濟的問題,陜西地方窮,民力不堪戰爭的重負。

  而經濟更背后的問題是什么?

  是制度問題。

  在章越再三主張下,連對于陜西低收入百姓進行減稅都如此舉步維艱。

  章越能理解官家開疆擴土的決心,但五路伐夏喪師四十萬,永樂城之戰喪師二十萬。

  盡管加上民役死亡的數字,而且舊黨對傷亡數字的記載絕對有夸大的地方。

  但是失敗便是失敗,令人痛心疾首,別說天子,身為宰相亦能難辭其咎嗎?

  要不是如此官家也不會氣憤成疾,哪輪得到宋徽宗那敗家皇帝登位。

  說到這里,君臣實已將話都說開了。

  章越最后勸諫道:“陛下,宋夏兩國之爭,看似兵馬之爭,實在經濟之爭;看似經濟之爭,實在民力之爭,看似民力之爭,實在制度之爭。”

  “青苗、均輸、市易三法立法之初確有破兼并,充實國庫之效,但如今成為過度斂財之用。天下百姓到底是過得更好了,還是更差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官家聞言臉色很精彩,再度有些繃不住了:“朕不是聽卿所言改了役法嗎?”

  章越道:“役法改了以后確實便民之效,但最敗壞的市易法仍未更改!此法乃徒作一大事,卻一無所得。”

  官家聽了氣不打一處來,章越果真如王安石所言的那般,改募役法只是開始,不是結束,下一步還要改市易法。

  而對章越而言市易法的歷史上的作用是,用本錢一千五百萬貫,收得利息錢九百萬貫,但損失本錢七百八十萬貫,而民間因此欠款破產的百姓有數萬戶之多。

  其他變法至少還有斂財之效,但市易法連本錢差點都虧了,還害民害商害國害事害法。

  市易法只是表面,背后官家挖地三尺的斂財之心。

  但官家至少用封樁錢都用來國事上,自己沒有半點享受。

  可熙寧元豐之后,隨處封樁,元祐之后稍停,到了蔡京變鈔法,比熙寧時倍之,到了徽宗后期一年六千萬貫。

  宋徽宗斂財自用,最后都便宜了金人。

  官家被章越說得是啞口無言,他懷疑章越所提的從涇原路出兵是不是一個幌子,實際上是繞一個彎子,反過來勸自己打消進兵西夏的念頭。

  章越繼續道:“陛下,當今天下之患便是文章寫盡太平事,不肯俯首見蒼生。故臣再次懇請陛下善待民力,善養民力,以民心為念,以民為天下之政本。”

  官家沉默不語,面色凝重。

  章越見此知道自己這么說官家心底不服氣的,甚至有點著惱,想說什么話來反駁。他肯定是有自己的一番的道理,但顯露出情緒來,說明他內心確實有不堅定的地方。

  章越道:“陛下,臣要說的話已是說完……滅夏之戰實急不得!”

  官家道:“章卿,朕若仍行下策或下下策如何?”

  章越默然片刻道:“此乃陛下之圣斷,臣不敢置喙。”

  官家點點頭道:“朕……朕決定先減去明年陜西一路一半的稅賦!”

  “這錢朕從封樁庫里出!”

  章越聞言心道官家還是聽諫的,當即道:“陛下,此事請下旨中書決斷!”

  官家還是道:“劉邦不用韓信終勝負未知,征討西人之事,國家成敗之事,朕打算托付于卿!”

  章越則道:“臣以微末之軀受知于陛下,自當以死報之。臣愚魯言語無狀,陛下寬宏大量寬恕,實乃古今圣君所不及。”

  “涇原路出兵之事,乃臣之策也,但用與不用自在陛下。臣告退!”

  章越說完即向天子拜別。

  從涇原路出兵已是他的底線了,若官家不接受,那么自己就……自己就再看一看。

  官家真的一定要祭出五路伐夏的殺招,章越覺得至少自己勸諫的責任也盡到了,以后且靜待勝負便是,一切盡人事聽天命。

  到了宮門時彭經義,黃好義等人都是伸長了脖子,一見章越都是大喜紛紛道:“相公來了,相公來了!”

  章越訝異問道:“為何如此?”

  彭經義道:“今日相公入宮,有人傳聞是相公怒氣沖沖找官家算賬。還有之前侍駕的石得一也是發了火,今日在宮中說相公你……相公你……”

  章越聞言笑了笑,然后道:“你去中書見王丞相,告訴他我患了重疾這段時日無法前往中書理政了,請他這些日子掌印,主持國事。”

  黃好義,彭經義都吃了一驚。

  章越道:“回府之后,伱們替我擋客,都告訴他人我有疾,任何人都一概不見!”

  彭經義道:“相公,在這個時候你稱疾,如此京中會多出不少言語,會小人以為你失勢了,故而……”

  章越笑道:“我便是要旁人如此以為!你們去辦吧!”

  章越離去后,官家則看著涇原路地圖,然后對內侍吩咐道:“立即令王中正來見!”

  王中正之前被章越在御前拽下馬車后,被迫離開汴京到陜西巡視,實際上是被貶了。

  如今官家要聽一聽他的判斷。

  王中正見了官家后磕頭,官家對他道:“你這些日子都在涇原路,鄜延路,覺得經略使沈括如何?”

  王中正道:“沈括乃書生,實似迂闊之臣,辦事一板一眼的,實難以變通。”

  “呂惠卿如何?”

  王中正神色一凜道:“既有才干,是經世之能臣,他坐鎮延州以來,無論是生蕃熟蕃對他都是畏服,連西人也不敢輕易越界。”

  王中正在西北與呂惠卿二人可謂稱兄道弟,幾乎暗中拜把子。但對于呂惠卿才干,王中正也不是胡說八道就是,人家呂惠卿確實極有才。王中正是打心眼里佩服他的。

  官家點點頭道:“有人道從環慶路,鄜延路,河東路出兵攻夏極難,后勤補給不濟,你以為如何?”

  王中正聽聞官家問詢心底一點也不慌,這些話呂惠卿在延州時早就吩咐過他了。

  王中正道:“陛下此話確實不錯,從此三路出兵經過數百里不毛之地,確實后勤補給極難。但臣聽聞善用兵者,糧不三載,因糧于敵,故軍可得食。”

  “西人腹地黃河環繞,營田十幾萬頃,平日建有上百座儲糧之地,只要大軍一到皆可取而食之。”

  官家聽了王中正之言,頓覺大喜。

  Ps:明日兩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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