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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二十六章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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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蔡承禧上札子了,我尚不知何事?”

  “今日方知是彈劾呂惠卿及其兄弟呂升卿去了!”

  病榻上的王安石聽了王雱的稟告略有所思,王雱喜道:“爹爹還未如何,蔡承禧便彈劾呂惠卿兄弟,可見是此賊氣數已盡。”

  王安石對王雱道:“我并未有罷呂吉甫之心,不過是讓他收斂些許罷了。”

  王雱道:“爹爹,呂惠卿先用鄭俠案害了叔父,又用趙士寧謀逆之案牽連爹爹,要不是爹爹十日內從江寧趕回汴京,呂惠卿下面恐怕……”

  王安石想起自己第二次拜相倉促入京之狀。

  王安石想了想道:“呂吉甫是有錯,但我可以省得。當年我因鄭介夫之彈劾而辭相,若非吉甫在朝維持新法已廢。當時亂刀群戟之下,呂吉甫難免要行非常之事,否則變法六年來的心血便白費了。”

  “要行非常之事,要有非常之位。他是要固位我可以省的,更何況呂吉甫又不同于曾子宣。倒是老夫與章越曾言不要推舉沈括,但他偏偏不聽。”

  王雱心道,收拾了呂惠卿,若章越不聽話,也一并收拾了。

  沈括背叛王安石,章越竟還公然保他,固然令王安石,王雱不高興,但眼前最要緊的對手卻并非章越。

  任何政治斗爭都要保持一個原則,就是不要同時樹立兩個對手。

  王雱不知王安石的全盤考慮,當初韓琦,富弼反對變法時,他便在程顥面前公然勸王安石殺了二人。

  王雱殺性恨重,是出手是要見血那等。

  這也是衙內的習性。

  他們比老子更不怕約束,敢想敢干,可以說除了王安石他還敬畏三分,新黨中那些干將王雱沒一人看得起的。

  不過王雱確實也很有才干,即便在人才濟濟的新黨中也沒有幾人勝得過他的。但王雱從始至終一直對呂惠卿看不順眼。

  為了迫王安石下定決心對付呂惠卿,王雱言道:“爹爹,章度之再如何也不曾公然在政見上反對爹爹,何況沈存中也是官家賞識的人,但……呂惠卿可是篡改了三經新義!”

  王安石聽了吃了一驚,他有兩大心血,一心血是從熙寧二年至今持續的變法大業,還有一心血便是三經新義。

  甚至在他心底這三經新義比變法大業還更要緊。

  “余中何在?”王安石問道。

  這余中乃呂惠卿女婿,乃熙寧六年的狀元,之前王安石罷相時,便讓余中跟隨他返回江寧修三經新義。

  王雱道:“余中已與我交待,呂惠卿兄弟將寄回京的三經新義多有篡改,其中詩經中的,被呂惠卿改動了二十一處,甚至爹爹詳解的被呂惠卿改動了十一處之多。”

  王安石聞言大怒,突然牽動肺氣猛咳,竟咳一口血來。

  王雱見此大是后悔,他為了激王安石對付呂惠卿,沒料到倒是令王安石怒極攻心。

  王安石紅著臉擺了擺手道:“此事先不要提!”

  王雱從王安石臥房退出,心想既是其父不愿與呂惠卿動手,是因為多年以來牽涉太深的緣故,既是如此使別人出手就是。章越與呂惠卿有隙,又非我一黨正好可以說服,日后許以今日呂惠卿之位便是。

  這日章越方才退朝,卻得知呂升卿上門拜訪,而是在府里足足等了自己一個時辰。

  章越聽說蔡承禧彈劾呂惠卿兄弟之事,這么快呂升卿即找上門來了。

  “見過章相公!”

  章越對呂升卿道:“是明甫啊!”

  見著呂升卿滿頭大汗之狀,章越吩咐人立即給呂升卿打來洗臉水。

  呂升卿擦過臉后道:“還請相公搭救我們兄弟!”

  章越立即撇清道:“蔡御史上疏,我全然不知情。”

  這話章越也并非全然不知情,蔡確指示蔡承禧上疏后便將此事告知了章越。

  呂升卿心想,此事章越確實不知道,可也脫不了干系。要不是沈括公然易幟,就是給蔡承禧十個膽子,也不敢在風向未明時彈劾呂惠卿。

  呂升卿只是一個勁的請罪,章越看了也覺得好笑。

  呂家兄弟情商都很高,當初章越被呂惠卿貶出京時,呂升卿事后還登門解釋過,甚至呂惠卿對身在代州的章直也是頗有照拂。

  呂升卿在章越幕下多年知道對方一重鄉誼,二重故舊之誼,于是就一個勁的請罪,望他心軟。

  呂升卿神情懇切,幾乎泛淚。

  章越終于開口道:“你這一次來此,尊兄知道嗎?”

  呂升卿點點頭道:“家兄曉得,章相公,家兄素來說你的最通情達理之人,換你是他異位而處,你當如何?”

  “鄭俠那廝上疏,王相公不顧官家和呂相公的挽留,執意辭相,于新法之存亡絕續不聞不顧。當時滿朝皆論廢除新法,是家兄一個人撐住了局面,挽救了新法于存廢之間。當時家兄一封封地寫信給天下郡守,請他們上疏支持新法時,王相公在作什么,只是一個勁地要回江寧,寫些牢騷的詩句,這乃是一黨領袖之所為嗎?”

  “若不是家兄出面挽狂瀾于既倒,新法早就……當然當時章相公在西北大勝,也是令官家回心轉意的原因之一。”

  章越聽了失笑道:“是啊,平定熙河的事,你不提我倒差點忘了,事后呂相公也并沒替我討賞,甚至連我幕下官員除了明甫你,其他也并未追封。”

  呂升卿聞言一時尷尬,然后道:“相公誤會,家兄并非沒有此心,只是當時熙河封賞過厚,又值舊黨攻訐太急,所以不好言語來。”

  章越笑了笑道:“當然事后說什么都行。令兄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

  呂升卿垂淚道:“此事是家兄的疏忽了,但保住新法的存續,這才是家兄心頭第一要緊的。家兄為此可謂嘔心瀝血,天下之人眾所周知。他為此不知費了多少心血,開罪了多少人,但等之后局勢穩定了,王相公便回朝了,如此順當地將家兄一番心血據為己有。章相公平心而論,若你是家兄可以平靜自處嗎?”

  呂升卿言辭悲傷,章越心想,若自己和呂惠卿異位而處,確實此刻難以心甘。

  呂惠卿是很有政治野心的人,同時他也渴望施展他的抱負。王安石罷相時,其志之堅決是大家都看到的。

  王安石以呂惠卿為替手繼續變法,也是不爭的事實。

  呂惠卿在王安石之后扛起了大旗,一個人頂在前面干了大半年,為了變法嘔心瀝血,挽回了不利局面。他在外許諾了不知多少人,又得罪了不少人,但王安石回朝后,這一切全部都被對方拿走了?

  而且王安石始終將呂惠卿當小弟看,認為他有任何政見都應該服從自己。

  可是呂惠卿在這大半年中,已經營自己的勢力,同時有了自己一套施政方針。王安石回來剝奪了呂惠卿這一切。

  章越對呂升卿道:“令兄至今到了這個地步,不是早有所料嗎?”

  “我當初與他說過不要迫馮參政,逼他出外,他可曾聽了?若是他聽了,也不至于有今日啊。”

  “就算逼走了馮參政,也逼走了我,但令兄又逼得韓丞相?韓丞相被令兄逼得寧可自罷相位,也要王相公回朝。再退一步,王相公擔心令兄之加害,只用了幾日從江寧趕回汴京,這都是天下周知的事。”

  “若是令兄是一個有德之人,大家為何懼怕令兄到這個地步?”

  “誰也不知令兄日后執掌了相位,會不會是李林甫,楊國忠之流?這一切都是令兄咎由自取所至!”

  呂升卿被章越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當初何嘗沒勸過兄長不要與章越翻臉。

  呂惠卿說我既逐馮京,章度之兔死狐悲,他日是要送我吃劍的。

  呂升卿道:“章相公是說朝堂上人人都怕家兄?可是家兄也是維護新法而已,再說了,當初呂簡夷持相位時,何嘗不是合者留,不合者去,當時為何不見后人言語。”

  “如今說這些無用,我此番來只問相公一句,能不能放過家兄一馬?以相公的才智也知道,王相公與家兄關系密切,不好公然翻臉,故而才借刀殺人。他們如今借著的就是章相公這把刀啊。”

  章越聞言失笑:“明甫啊,明甫,你們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王相公沒想置你們兄弟于死地!”

  呂升卿心道,蔡承禧乃王安石同鄉門人,彈劾之事必是其授意,怎能說沒想置家兄于死地呢?

  章越見呂升卿沒有相信恍然領悟,難道這就是蔡確所期望的?

  王安石強撐病體上朝,官家問過王安石病情后,就以呂惠卿之事問之。

  官家道:“蔡承禧彈劾說呂惠卿兄弟招權慢上,卿如何看?”

  王安石道:“不知惠卿有何事不合上意?”

  官家道:“忌能,好勝,不公,似章越,沈括都有大才,卻不為之所容。”

  王安石道:“呂惠卿恨沈括是恨其反復,非不忠也。”

  官家又道蔡承禧說呂升卿勸呂惠卿堅臥十日不出,臺諫全罷之事,又說呂升卿在太宗御碑上刻字,王安石皆斥為子虛烏有,力保呂惠卿。

  而呂惠卿已是二度上疏辭相,聽聞王安石回護自己之詞心底冷笑。王安石一面授意蔡承禧彈劾自己,一面又在天子面前回護自己,天下最虛偽狡詐之人莫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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