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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章 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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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越聽了陳襄的言語略有所悟。

  “老師雖遠在杭州,對朝堂上的局勢卻洞若觀火,此學生不及也。”

  陳襄道:“你不要謙虛,但說到底還是政見之爭,介甫,吉甫能以變法領袖天下還是有他的道理,新法之爭就是官民之爭,也就是天下財賦不在民則在官之爭。”

  “你知道我為何每到一地都是弘揚教化,興辦學校,收士子入縣學州學嗎?因為士也,介乎于官民之間,有時官欺民太過,他們是可以站出來為百姓說話的。”

  章越想到陳襄在福州時便有濱海四先生之稱,為浦城令時大力興辦縣學,知河陽縣時因興辦縣學觸怒地方權貴,是知州富弼保下了他,自己保薦他判國子監又大力促學,之后陳襄知陳州時,又修復范仲淹當年講學的學舍。

  總之言之,陳襄走到哪里,便將興辦學校的事辦到哪里,這就是他的主張。

  陳襄道:“你方才所言的‘國是’,我深以為然。到底何為國是?天子能說了算,宰相能說了算,官員說了算,這是天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之意。”

  “但最要緊是百姓也要能說算,可是百姓們不讀書不識字怎么辦?那便讓士來帶動他們說話。”

  “因此此‘國是’便是一個合力,才能真正的共商國是。”

  章越心道老師這話真是深合我心。他道:“恩師所言即是,輿論出于學校。若有輿論,官亦不敢欺民太過,變法之害亦可以稍減。”

  章越心想,陳襄的話可能聽得有些難明白,但想想明朝就知道了。

  明朝的秀才和舉人就是士的一層,比如秀才可以見官不跪,可以拿到廩米,舉人可以免稅免役,同時地方官府不能隨便拘役秀才,舉人,必須奏請提學官免去他們‘士’的身份,才能捉拿。

  從反抗朝廷橫征暴斂的五人碑墓記,再到后來毀譽參半的復社。

  以東林黨,復社而論,他們的武器就是輿論。

  這也就是士人階級。

  其實自蔡京當國后,打造的縣學—州學—國子監三級體系,也是增強士人力量。

  不過章越卻想得更多,除了士人還不夠,知識分子關鍵時常常靠不住,他們也不可以代表士。

  必須將市井商人和有技術的工匠也聯合起來,這就是他與呂惠卿當初所言的寒門。

  寒門就是有點出身,有點本事,有點知識,有點錢財,有點土地,但卻都不多。

  而單單依靠一個士人階層是成不了氣候的。

  也正因為如此,章越才強烈反對市易法,因為市易法破壞了商業流通。

  但過去的封建統治者劃分了士農工商四民,從上到下形成了一個歧視鏈,讓這個階層的士民一直內部斗來斗去,相不信任。

  章越聽著陳襄一番話,將形勢剖析了,算是了解了自己基本盤。

  唐朝的政治是世族與皇帝的共和,那么宋朝的政治從世家換作了士大夫,而士農工商中佼佼者都可以算作士民,若讓他們有權與士大夫和天子共治天下,參與到‘國是’之中,那會如何?

  變法就是分蛋糕,你一定要明白你爭取的那一塊是誰的利益。

  想到這里,章越豁然開朗,想與陳襄分享,但轉念一想此乃屠龍術,還是不好如此赤裸裸地告訴老師。

  章越轉而向陳襄道:“老師可知道棉花可制成棉布?”

  陳襄點點頭道:“略有耳聞,聽說在陜西,京兆那邊已是有人用一等紡織機,解了百姓用手撥棉籽之苦。”

  章越點點頭道:“不錯,此法我從一老婦人手中學得的辦法,之后傳給他人,若是此法可以推廣,棉布之用可以是可以澤被蒼生的。”

  陳襄笑道:“你倒是頗通雜學。”

  章越暗道慚愧道:“學生所通的雜學只有這些,可惜學生后來找那老婦人已是找不到,否則當奏明朝廷給她一個官作。”

  陳襄失笑道:“婦人如何為官?若此法有益于天下,酬之金銀好了。”

  章越心想,似黃道婆這般人物都被排除在做官,商量政治的范疇內,單靠官家和士大夫階層能夠發展?

  四書五經能有生產力嗎?

  如何能夠讓生產關系服務于生產力?

  士農工商四民之分,果真害人不淺。

  不過陳襄是自己老師,章越不打算爭辯而是道:“學生此來杭州,一是見老師,二是蘇州杭州秀州之地,遠比西北適合種植棉花之物。”

  “若是老師能夠鼓勵百姓種植棉田,之后再采取撥棉籽的紡織機,那么紡織之業當大可可為。”

  后世明清很有名的蘇杭織造,就是設在蘇州杭州的織造府。

  還有就是松江棉布,松江棉布之所以有名,是因為松江的地方非常適合種植棉花。甚至有人戲稱上海市的市花應該是棉花才對。

  陳襄聽了章越的話有所意動。

  章越道:“老師,學生以為圣人之學,當在通商惠工!如今隨我船來的,正有西北的匠工可以解釋,至于棉田采買我這邊有熟悉的商家,他們可以為墊資,當然最要緊還是老師你拿一句話。”

  陳襄對章越的寵溺自是不用多說,言道:“你既是開口,我還能不給你辦嗎?”

  章越笑道:“老師能答允就太好了,如果可以官府可以下一道公文,讓百姓以棉花抵稅賦,如此百姓種植棉田之意愿便更強了。若讓說服蘇州,秀州的太守也一并支持,那更再好不過了。”

  陳襄聞言哈哈笑道:“你這是得寸進尺啊,也好,我也一并答允你就是。”

  章越見陳襄答允,心底大喜。

  下面就是大量資金的運作和介入了,所以在明朝有蘇松之財賦有半天下之稱呼,但從元至明初,這中間經歷了上百年的時光醞釀。

  但章越哪里有空等得民間自行發展,國家的力量強行介入,推動鼓勵,甚至強令當地百姓種植棉田,之后再以大資本扶持,用幾年的工夫走完原來要上百年要走的路。

  若是能在蘇杭秀三州扶植以紡織品為主的工商業來,以稅賦充實國庫,便破除了市易法里朝廷壟斷工商之利以斂財的辦法。

  這便是章越從新舊兩黨之爭中,獨立自主的本錢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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