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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四章 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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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邇英閣旁有一間廡房,擺設著各等精致御制之物。這里是平日官家經筵之后,與隨侍官員賞玩字畫圖書,順便歇息的地方。

  宋朝的官家都有喜好字畫書法文學,這間邇英閣邊再普通的廡房里隨便一件器物拿到民間售賣都可抵得汴京一戶人家的資產。

  但見兩名內侍將章越魯莽地送入了這間廡房,之后立即落鎖,至于四面窗戶也都用木板釘上。

  章越這才感受到,什么叫前一秒是天子師,后一秒為階下囚的體驗。

  可謂是從天堂至地獄。

  章越此刻也是心亂如麻,故作鎮定地于屋內尋了一張靠背椅子坐下,此刻他想到的是官家方才十分贊賞自己的進言,肯定不是因自己說了幾句激得君怒,導致官家暈倒。

  但是……但是就是這般巧合,官家早晚都沒事,就在這一刻自己能有什么辦法?

  若官家真的就此有什么不測,偏偏是在自己經筵上暈倒,自己說自己沒責任,誰信啊?

  此事一旦傳出去,自己難逃滿朝文武大臣的口誅筆伐啊,就算官家日后病愈了自己的仕途也是悲催了……

  仕途完蛋算還好,最怕小命不保,難怪常言是伴君如伴虎,自己年少及第,又是狀元兼制科三等,又升為館閣,如今又添經筵,仕途如此順暢,眼紅嫉妒自己的人肯定不少,到時候落井下石……

  自己主持經筵第一日就碰到官家暈倒,這運氣也是沒誰的了。

  章越長長呼吸了幾下,努力平復下自己亂作一團的思緒,如今著急也沒用。

  在官家病情沒有弄清楚前,自己肯定必須被關在這里。

  韓琦作為昭文相的處置手段可謂十分果斷正確,一定要封鎖內外消息,不許有人將宮里的消息往外泄露一句,以免引起滿朝恐慌。

  最要命是如今儲位未定……這個關口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而自己作為‘嫌疑人’就被鎖在這廡房里怕是一時哪里也去不得了。

  章越想清楚后驚恐漸去,既是自己無能無力,那么煩擾也沒什么用。唯一只是怕十七娘及哥哥嫂嫂章丘擔心罷了。

  章越閉目半響睜開眼睛時,此刻日已偏西,偏巧這時有些內急。

  章越起身在屋里來回轉了一圈,居然沒有凈桶。

  章越有些忍不住于是拍門,外頭侍衛不耐煩地問了句:“作甚?”

  章越道:“我要出恭!”

  侍衛道:“吾奉命將汝看押在此屋里,一步不需離開此屋,何提出恭二字?”

  “不許出恭,那勞煩也拿一凈桶來!”

  侍衛道:“此處哪有凈桶?再說門窗都鎖住了,凈桶如何遞得進去?”

  章越心底大罵,你難不成讓我撒在褲子里么?

  章越沒有再言語,他也知侍衛說得是實情,這個時候誰敢與自己通融?侍衛必是怕自己耍花招,將他牢牢看住。

  章越于屋里又轉了數圈,實在是憋不住,當即看到一個御桌上有一個精致的汝窯御制花瓶不由計上心來。

  可是這花瓶擺在此顯眼的位置,會不會官家日常的心愛之物?

  不行,不行,此乃大不敬啊!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章越舉起花瓶又是猶豫地放下。

  但章越轉念若是官家真有什么不測,那么自己也肯定完了,尿一個花瓶罪名也不會令自己的罪名更重,若是官家醒轉……只要不沒收作案工具就行,算了,不想了,實在憋不住了。

  章越將花瓶里的卷畫盡數取空,當即解開衣帶……

  隨著身子一抖,章越長嘆了口氣,五體頓時是一陣陣舒暢!

  章越突然想到,當初與郭林一并在烏溪讀書時,自己常常如此尿在他床頭的盆中,也是這般捉弄他,如今……

  章越將花瓶放在一旁,在椅上瞇了起來,待睜開眼時,卻見天已是黑了。章越走到門邊見竟無人送吃食來,自己不僅肚中空空,也是口干舌燥。

  章越拍門問了,門外的侍衛已是換了人,對方道沒有中書吩咐,不敢給章越送吃喝。

  章越頓時無語。

  關在牢中,至少還有吃的喝的,自己在此居然啥子都沒有,這是要將人渴死餓死的節奏么?

  眼見四面漸漸漆黑,連個盞燭的都沒有,章越終于是忍不住一腳踹在桌腿上。

  媽的,疼!

  這一夜章越脫去官帽,合衣躺在椅上歇息,還脫去靴子將腳擱在官家平日寫字的書桌上。

  他半夢半醒時想到一件事,趙家皇室似身體都不太好。

  最有名的莫過于宋太祖燭光斧影后的暴卒,疑似宋朝皇帝從太祖就有遺傳病,有狂躁,抑郁等等癥狀。

  來比如太祖太宗兄弟趙廷美(發狂,以小過操挺刃傷侍人),太宗長子趙元佐,八子趙元儼都有精神上疾病。

  其余的皇子也曾在成年后,辦過不少荒唐事或暴卒,太祖之孫趙從讜射殺親事官,禁閉別宅竟自剄而亡;太宗曾孫趙宗說也酷虐地坑殺女仆,閉鎖幽死。

  到了皇帝身上也免不了,比如真宗、仁宗都有類似于疾病,如中風引起言語蹇澀,失語不言,甚至不省人事。

  以及后來的英宗與神宗也有這毛病。

  而當今官家,明明你就身體不好么,非要折磨自己來參加什么經筵,如今令他章越可悲催了。

  次日清晨,章越在廡房里歇了一夜,等再起的時候,已是清晨。

  章越想起,今天也當是輪值回家的時候,若十七娘哥哥不見了自己,那當如何?肯定是焦急萬分吧。

  到了這日傍晚。

  少年趙仲針帶著小仆正前往章府。

  這日雖沒有早朝,但他見王府翊善似面色凝重,匆匆地與自己爹娘說了幾句話。自己爹娘聽了也是很嚴肅,似宮里出了什么事。

  趙仲針年紀雖小,但心底卻是如明鏡一般。

  他不敢詢問爹娘,而這次來到章越家中學書法。他聽說自己這位先生昨日剛剛入侍經筵,那么必對宮里的事了解不少,那么可否從他口中探聽得一二。

  當然為了慶賀先生入侍經筵,趙仲針也命人備了厚禮。

  到了章越府上,他先入座。

  他學書法時,章越會本著教一個也是教,教幾個也是教,讓他的侄兒章丘與他一并學習書法。

  章越平日不過指點幾句,便讓二人放羊,剩下章丘與趙仲針二人一起習字。

  二人便漸漸聊開了,章丘不知為何與趙仲針性子十分相投。

  至于趙仲針身在王府,自小心思也比常人復雜些,但人與人交往特別是平輩間交往卻比較薄弱。他初時還覺得章越讓章丘與自己陪讀別有什么目的,但后來處著處著卻覺得章丘這人心思單純,是有什么說什么的性子。

  其實章丘年紀比趙仲針還小兩歲,但二人就有了同學之間的交情,日后相處更覺得的投緣。趙仲針自小都是單獨教授,沒有同窗陪他讀書,或知道他身份保持距離。

  但因為章丘為同窗之故,他總算有了可以玩耍的小伙伴,他很喜歡至章越府上學書法,二人學書法偷空之余,總有說不完的話。

  這日,他至章府書房等了一會,見到了章丘。

  “章兄!”趙仲針按捺住喜色,然后道:“你上次我與說貫休先生的字帖,我看過了著實不錯!”

  字帖在濮王府里,若章丘開口,他就向父母求來。

  章丘無精打采地道:“周大郎君,我來不是與你說這事,先生至今沒有放衙,我也不知為何如此?怕是今日教不了你書法了。”

  趙仲針心底一驚道:“可能有什么事耽擱了吧,我再多等便是。章兄,這是我給你帶得杏梨院的梅花酥你嘗一嘗。”

  說完趙仲針從一旁放文房四寶的筆墨包袱里取出精致的盒子。

  章丘聞言喜道:“太好了,周大郎君你真是信人。”

  趙仲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都是同窗嘛,你也嘗一嘗,我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章丘捧起酥盒嘆了口氣又放下。

  趙仲針滿心忐忑地問道:“怎么這梅花酥不合意么?”

  “早知道我買杏花酥了。”趙仲針不由懊惱地自責言道。

  章丘搖了搖頭道:“不是,周大郎君你誤會了。我是想三叔素來不應酬,公退后就是回家陪三嫂,就算衙門里真有什么棘手的事,也不會不派人稍信回來,我怕不會出了什么事吧。”

  趙仲針心底被也有來打探的意思,聽聞身為經筵官的章越居然一夜未回,也是暗暗吃驚,莫非皇宮里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么?

  趙仲針拍著胸脯道:“章兄莫急,我幫著你打聽打聽就是。”

  章丘一愣問道:“周大郎君你可打聽宮里的事?”

  趙仲針心底一慌,慌忙解釋道:“章兄你忘了我住在宣平坊么?我府上識得不少宮中的貴人,我幫你問一問。”

  章丘聞言驚喜道:“周大郎君能幫我這個忙實在太好了,真不知如何謝你才是。”

  趙仲針有幾分靦腆地道:“都是份內之事,咱們不是同窗么?”

  章丘欣然笑道:“說得對,咱們不僅是同窗還是好朋友呢。”

  “好朋友!”趙仲針咀嚼了這幾個字,欣然地點了點頭。

  章丘不知好朋友三個字,為何令趙仲針神色看起來如此鄭重。卻見最后趙仲針道:“章兄你放心,你三叔的事包在我身上。”

  趙仲針這一刻全然忘了自己一家上下如履薄冰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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