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上一世時,只覺得小說電影里很荒誕,怎么可能會有那么勢利的人。
到了這一世,章越才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年輕了。
什么叫真實?看著眼前這熱情洋溢的一幕幕就知道了。
從章家離開的郭學究和郭林都快走不動道了,與洶涌而來的人潮相比,二人簡直是逆流前行,而無人問津。
遠處行人經過,不由好奇找人詢問。
一旁人不耐煩地解釋道:“進士,出了進士。”
“沒錯,就是這條街的人,你就說如何吧!”
“端是了得!”
“那是當然,我與你說,那章家二郎君從小穿開襠褲一起長大,一個坑里玩泥巴呢?那時怎知有今日富貴。”
“兄臺還有這番機緣,實在令人羨慕啊!少不了要提攜一二。”
“提攜是少不了的,但少不了要去京里,但你也曉得我這人懶得動,難離故土,哎。”
”原來如此,失敬失敬。“
兩個街邊婦人閑聊道:“這章二郎君啊!打小文章寫得好,更是一表人才,不過說來還是傲氣了些,雖說逃了婚不好,但畢竟是出息了。”
“逃婚的事,那是趙家小娘子沒有福氣,也不可都怪章二郎君。”
“若是我是趙押司還記什么仇啊,還不得趕著將女兒送回章家了。”
“可章家已寫了放妻書了,回不了頭了。”
“趙押司真是慘哩,當初執意不離,把女兒往人家章家一塞還能如何?”
“你看你看,連皇華寺的高僧也來了。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為何來湊此熱鬧?”
“我就說嘛,出家人也不能免俗的。”
此刻自家的大門都快被人擠破,真讓章越明白了為何大戶人家都要換一個大些的門。
“哥哥,這門要換啊!”
章越轉過頭,但見章實早已聽不到他說話了,滿面春風,已是笑得合不攏嘴了。
“哈哈哈!”
章越此刻仿佛聽到大哥心底的狂笑聲了。
“聽聞捷報傳來,我等為大官人,為大官人一家賀!”
“一日之內章三官人中秀才,二官人中了進士,真是雙喜臨門,特來一賀!”
“些許薄禮,不成敬意。”
章實一個勁地道:“都這么多年的街坊鄰居,恁地客氣了。誒,徐大都頭,你也來了。”
于氏則笑道:“徐大都頭可是稀客,以往請都請不來。”
但見徐大都頭哈哈大笑道:“嫂子這是哪里話,以往衙門公務繁忙,如今知了二官人的喜事,就算天上下著刀子,也需趕來賀一賀。大官人你看這些都是衙里弟兄,平日都對章大官人仰慕得緊,今日都跟我來既是沾光,也來沾沾喜氣。”
徐大都頭轉頭道:“這位就是我常與你們道的章大官人,最是爽利,愛交朋友,還不拜見!”
章實早就樂開了花,見眾人納頭便拜,連忙攔住道:“各位都是都頭,我一介草民,豈敢受此大禮,以后還要承各位照應了。”
眾人齊道:“照應不敢當,章大官人盡管吩咐就是。”
章實連忙道:“各位來就來了,怎帶著……”
徐大都頭笑道:“弟兄們一番心意,大官人還是收下吧。”
章實見推辭不過道:“也罷,他日擺酒好生謝謝諸位,娘子,三哥,都收下來,好生記下。”
曹保正忙道:“大官人,這些小事,就不勞夫人和三官人動手了,信得過的話,我來寫,再來個吆喝的。”
“好哩!我來作個吆喝。”
“那你附耳過來,一貫以上需大聲,至于百文以下則小聲。好了,先吆喝我的,曹保正,銅錢一吊,瓷瓶一對!對對,屋里屋外都得聽見!”
于氏也在旁應酬道:“這如何使得?都是自己親戚,也罷,不與你虛客氣,飯就不留了,喝碗茶再走吧!”
“溪兒不要亂跑,過來,這是咱家堂叔公,你堂弟。叔公頭回來咱家,你帶叔公去樓上轉轉。”
人方走,一旁兩位婦人上前笑道:“章家娘子,我當初就道你不僅有富命,還有貴命。如今應語了吧。”
“他日二官人他作了大官,還不得給大哥一個蔭官,到時你就是誥命夫人了。”
于氏笑容到了眼底道:“哪得話……于家娘子孫大娘子,你們才是好命。”
面對這一幕,章越則顯得很淡定。
旁人自是免不了贊一句:“三官人果真見過世面!”
“誒,哪里,你看三官人正與幾個牙婆打得火熱?”
“這,這。少年人嘛,可以省得。”
“大登科后小登科么。”
旁人恍然道:“是啊,二官人遠在京師,三官人就不同了。”
“你可聽說了么?昨日二官人登科,城里幾家官紳富戶就許了謝禮,哪家牙婆能他們女兒與章三官人說合,這些謝禮足夠那些牙婆一家老小吃喝三五年的。”
一旁有人口氣酸酸地道:“昨日三郎中了秀才,我還想給我家侄女說媒的。”
“如今被這幾個媒婆搶了先,沒料到連許大員外都相中了三郎。”
不少人嘖嘖稱奇,又滿是羨慕。
章越此刻確實感受到了熱情,看著眼前畫著濃妝的媒婆,他也是不知如何是好,不如先把姑娘聯系方式給我?微信里先發個照片?
七嘴八舌說了一通,眾媒婆見章越不吭聲,還以為他眼光高,都看不上,但生意還是要做的。
一名媒婆試探地問道:“或三官人心底有個模樣兒,說出來。”
“讓我們替你尋一尋,官家的女兒說不來,但這浦城里哪個女兒家我會不知道的。”
“放心,嫁妝少于五百貫不給你說。”
章越還沒言語,就見一個人風風火火地進來,一巴掌拍在章越肩上。
章越倒吸一口涼氣。
“經義?”章越問道。
但見彭經義哈哈大笑地抱住自己,然后動手把自己往外扯:“咱們出去說。”
眾媒婆連忙急道:“三官人別走啊,至少先說過囫圇啊!”
章越逃離時,不由想起自己有個朋友工作沒兩年,被家里逼去相親,還很不情愿呢。
整天想著如何表現才能不被人家看上,或者不那么的傷害對方自尊心,后來發覺完全是純他媽的想太多了。
沒錯,這個朋友就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