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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暖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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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晝錦堂上。

  教授深思之后看向章越,然后向章衡詢問道:“齋長,汝視此子易學如何?”

  章衡向教授躬身行禮,然后道:“不學有術也。”

  章越看了章衡一眼心道,以他的立場而言,這倒是個不上不下的評價。

  教授對章越道:“你先回去吧。”

  “是,老先生。”章越行禮。

  教授又道:“慢著,本堂向不課外家子弟,但每日申時以后,老夫會在晝錦堂上為學子解惑,也常有賢良至此拜訪老夫,你若不忙的話,不妨到此聽一聽,以益學業。”

  章越道:“小子寒微之人,蒙老先生不棄,實銘感五內。”

  章衡在旁道:“先生說得客氣,但你莫要不知分寸。你與先生并無師生名份,你也非我等同窗,更非我晝錦堂的子弟,以后不可拿此對外道之。”

  章越聞言容色平靜地道:“是。”

  說完章越再施一禮與郭林一并離去。

  “爾等也是散去吧!”

  說罷族學子弟也是起身向教授告辭,室內只余教授與職事二人。

  教授對職事道:“說吧,此子到底是什么來歷?”

  職事道:“起初我也沒留意,后去尋了他家狀看來才知他是章旭之弟。”

  “章旭?是誰?”

  職事搖了搖頭道:“章旭就是縣學的章二郎。那少年就是他弟弟,也是咱們章家同宗同室的子弟。”

  教授手遮額頭,連道:“吾記得,吾記得。既是章二郎的弟弟,論起來也是你我的族侄,怎會淪落至傭書?”

  “你這人除了書畫學問外,從無一事放在心底。我章家族人眾多,難免有些顧不上。而這章二郎本與本縣趙押司之女結親,但章二郎卻在大婚之夜逃婚。趙押司以賠付嫁妝之名,搜刮了章家一番。”

  “可惜,可惜。”教授嘆道。

  職事道:“是了,當初章二郎曾親自執文章厚禮,意在拜入你的門下,卻被你拒之門外。你當初為何不收錄他?”

  教授道:“這是去年前我方離京回鄉時之事,當時章二郎前來拜師,吾看章家二郎君文章確實是出類拔萃,與之數語對答如流,可謂聞一知十。我想此子既是一塊璞玉,又是我章氏子弟。我何必持庶寒之見,將他拒之門外。”

  職事拍腿道:“是啊,若此子能有出息,也可光耀我章氏門楣。”

  教授道:“我雖意動,但沒有明言,可言談深入之后,我總覺此子功名心實太重,故想打磨一番。”

  “我當時與他試言,以汝的天分若再拜入我的門下唱名東華不難,但若只為唱名東華也實可惜了。汝可先潛心于學問數年,再徐圖貢舉之事如何?”

  職事不由譏諷道:“你既知此子功名心重,還拿這樣的話試他,如何肯答允?”

  教授道:“這也算觀其進退以知人吧,如何不可?”

  職事道:“那他如何答的?”

  教授嘆道:“他言大丈夫不趁年少博名于世,待到須發皆白得之何益?此人說完即辭別了。”

  職事聞言拍腿大笑:“活該活該,可追出否?”

  教授道:“話既說出哪有朝令夕改的道理,你想此子目無規矩禮法,難保將來不生些禍事來。我收他為弟子無妨,但光耀門楣在其次,不可累及家門則為先!”

  職事思索了一會,深以為然道:“是這個道理。”

  頓了頓職事又問道:“那這章三郎如何辦?”

  教授道:“此人的才華悟性倒有其兄兩三分的樣子,不過需好好規勸,讓他走至正途來,之前若早知他是章二郎的弟弟,吾就不讓他在此旁聽了。”

  “為何?”

  教授道:“同宗子弟在此旁聽,成何體統?對外不是明言,我章氏有嫡庶有分。故而我要么就讓他為弟子,要么就為他另擇名師。是了,表民兄,你既看重此子,為何不親自教他呢?”

  職事道:“我閉居在此,早無此興致。而今我既不愿與官場上的事有所牽連,更不愿教授什么弟子了。再說我得罪了當今計相,若再收此子為弟子,不是害了他么。”

  教授笑道:“我看你看重此子,其意是在尊孟吧!”

  職事正色道:“孟子最近夫子之意,怎可不尊。”

  教授笑道:“此事我與你爭了三十年,今日不提。至于章三郎,不看在你面子,也看在同族子弟的份上,只要他在此一日,我都會好好約束的,不令他與其兄長一般。”

  這時章越與郭林一并走回書樓。

  “師兄,你有什么話就說,別憋在肚子里,否則會拉出來的。”

  郭林不明道:“什么叫拉出來?難道……你是說師兄我的話如同放屁一樣嗎?”

  章越捂著肚子笑道:“是師兄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片刻后郭林道:“師弟,你有兩件事瞞了我!”

  “哪有兩件事?”

  “其一,你沒說你是章旭的弟弟。其二,你沒告訴我你刻意結好職事,是為了能入族學。”

  章越道:“那師兄我回答你,其一,我沒說,是因師兄你也沒問。其二,我結好職事是不錯,但只為了入書樓看書,卻沒為了入族學。”

  郭林聞言露出‘懶得信你’的表情。

  “但是師弟,我之前一直不許你如此,倒不是我自私不許你去章氏族學。但今日你也看到了,人有上下之分。你與那一堂子弟雖為同宗子弟,但他們把你當同宗看待了否?”

  “敝衣麻鞋與錦衣華服怎可同室?先敬羅衫后敬人,他人只覺得你高攀。方才那齋長的話多難聽……”

  章越看了郭林一眼心道,旁聽生也勝過去當書童。

  “他們既是不認我為同窗,那我他日也不會認他們為同窗,他日誰攀附誰,還說不上呢!”章越言道。

  郭林搖了搖頭道:“你這才華沒有汝兄一成,但這口氣卻是一般。你去哪兒?書樓不在這邊。”

  章越熱情地招呼道:“我要去出恭,師兄要陪我一起嗎?”

  郭林皺眉道:“出恭還要人陪,不去了。”

  章越故作失望道:“我還以為師兄是要‘原湯化原食’,罷了。”

  “什么叫原湯化原食?”郭林大惑不解,卻見章越已是大步離去了。

  次日一大早,章越穿起幾日家里給寄來的直裰。這直裰是二哥昔日穿過,那日沒有趙押司收去正好留了下來。

  昔日家中光景好的時候,衣裳短了后也是章實穿完,章旭穿,章旭穿完章越穿。

  這件直裰是二哥讀書時穿的,過年前章越試過有些大,但現在穿來倒合適了。袍子漿洗過了,衣角處針腳細密,一看即知是出自嫂子之手。

  章越今日早起梳洗后,穿上新衫,整個人煥然一新。美中不足襪子被鼠咬了個洞打了處補丁,章越只好將**穿到腳底去。

  入冬后,天也亮得晚了,故而二人也晚了近半個時辰出門。

  日日高照,習習秋風吹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多日的陰雨天氣,總算放睛了。

  章越,郭林二人一早抵至南峰院,卻見職事孫女正在門房里蹲坐著。

  招呼之后,小女孩看見章越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道:“小哥哥,你今日有些不一樣啊!這身衣衫好看!”

  章越笑了笑,順手掐了下小女孩的臉蛋道:“我就喜你這般小小年紀且獨具慧眼!”

  小女孩見此咯咯地笑了笑。

  “今日怕是沒閑功夫陪你,找大哥哥玩吧!”章越朝正默不作聲進屋的郭林一指。

  “好啊,我要騎馬馬!”小女孩歡笑道。

  進了書樓,章越見職事正在收拾二樓書室。

  章越放下包裹上前道:“職事我來幫你。”

  職事扭頭道:“誰要你幫來了?今日抄書抄得完嗎?申時還去晝錦堂呢。”

  章越聽到這里,心底一暖,原來職事用這個法子來提醒自己申時要去晝錦堂。

  “不著急這一會!這書樓我比你熟多了!”章越上前幫手歸整書架。

  職事看了章越不一會已將書樓整理得緊緊有條道:“你理事倒是一把好手。”

  章越笑道:“這還不是職事平日教得好。”

  職事冷笑道:“莫要賣嘴乖,剩些許事,你抄完了書再來。”

  章越心知今日的事還不少,也不再矯情答了聲:“好的!”

  看見章越走下樓去,職事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章越伏案繼續抄寫,職事收拾妥當后,走到他的身旁裝著不經意地看了幾眼心道,自己這小族侄的字倒似一日比一日好了,真是用了心。

  章越心底有事,故而比平日更加賣力,一上午都在奮筆疾書,直至吃午飯了,仍是不肯離案。

  郭林來催了數趟,見章越仍是如此,不由搖了搖頭道:“今日抄不完,我再給你抄。”

  章越仍是低著頭道:“哪敢一直勞動師哥。”

  郭林心道,這時倒知與我客氣……

  “我把食案端來給你吧!”

  “也好,趁著職事不在。”

  郭林給章越端來食案,章越捧著仍溫熱的湯碗暖手,抄書抄久了,手到現在都還是僵的,這碗熱湯可謂恰到好處。書樓里不許點火盆,郭林怕章越的飯涼了放在火盆邊熱著,故到現在還是熱菜熱飯。

  “師兄真好!”

  暖手片刻,章越貪婪地喝下一大口湯。

  呵,今天豆腐湯可謂咸淡適宜,真香!

  下午抄書之余,章越一直數著時間。快到申時,章越即停下手中的事趕往晝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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