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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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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兄弟一大早來至縣城,章實去準備雞鴨,酒菜作禮,至彭縣尉家中拜訪。而章越則打算先去學宮前的書肆找些‘參考書籍’之類,然后再找章實會合。

  章越先到了學宮。學宮位于縣衙以北的皇華山下,作為科舉大縣浦城學風很盛,縣學也是如此,歷史上大觀年間學宮里學生超過了一千人,而受到宋徽宗的褒獎。

  被稱為皇華館的縣學大門前的棋盤街,食肆茶坊,墨齋紙鋪皆有,其熱鬧不亞于縣衙前的十字街。

  宋朝讀書人雖沒有明朝讀書人那般有免賦免役甚至廩米的待遇,可但凡能讀得起書的哪個家里窮。

  比如雖家貧而至大官歐陽修,范仲淹,其年少讀書的故事為讀書人們所津津樂道。

  不過他們出身卻不低,歐陽修其父曾任綿州推官。范仲淹的生父則也曾是武寧軍節度掌書記。

  宋朝的寒門,那指的是大族旁支庶族,家里一時沒有顯赫高官如此。到了明清朝,貧民階層才通過讀書真的實現階層躍升。

  章越一臉羨慕地看著,街上穿著青布襴衫讀書人。書童隨從左右,而幾個讀書人邊走邊高談闊論,指點江山,眉宇之間意氣飛揚。

  自己家好歹也曾是中產之家,因二哥鬧這一出,一下掉入貧民階層。

  貧民階層在宋朝出頭機會幾乎等于零,無論是習文還是習武,似二哥有如此讀書天賦,但這些年家里少說也花去百八十貫。現在輪到章越唯一想出的逆襲例子,就是如水滸傳那樣落草為寇再等招安。

  但這更不靠譜。

  章越想了想還是走到書肆,書肆在棋盤街的拐角處,僅是一間門面房如此。

  書肆沿著街門面是回字形柜臺,一名頭戴幅巾,笑容可掬的老者坐在柜臺后,而老者身后兩面的書架上都擺滿了書籍。

  “本店經史子集都有,不知小郎君要看哪本啊?小郎君似有些面生啊!”老者看似殷勤地招呼,一雙眼睛探究似的看來。

  章越心底感嘆,自己果真是不愛讀書,連書肆都沒來過。

  反正也不怕丟人。

  章越道:“敢問掌柜,考進士科需看那幾本書?”

  老者嘿嘿一笑:“小郎君要考進士科啊,真是志向遠大啊。所謂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但是進士科不容易啊,難,一個字難。”

  我喜歡,怎么?

  章越行禮道:“老丈說得是。”

  老者看章越如此,于是老氣橫秋地道:“若無十全把握,還是以諸科明經為先,是了,三禮科是個出路,這里有周禮與禮記,小郎君可先買去一本參詳。”

  章越將老者的話記在心底,從對方手里接過周禮,先是一目十行看了幾頁。

  在對方咄咄的目光下,章越沒辦法如上一世那樣在書店里席地而坐看上一下午。

  他詢了一句道:“敢問店家需用多少錢?”

  “兩貫錢又五百文!”

  章越倒吸一口涼氣,他記得如明朝一本六十萬字左右的書,大約是要二兩銀子,差不多是普通老百姓兩個月收入所得。

  而宋朝雖說也有了雕版印刷,但書籍卻比明朝更貴。

  章越記得在界宋刻本的書都是價值連城,不僅是后來,連明代也是一直收追捧。

  比如著名的宋體字,不是宋朝發明的,而是明朝發明的。宋體字是專為雕刻方便而生的方體字,被稱為膚廓字樣,也就是專門印刷體。

  但宋朝匠人刻書都是以楷書刻字,十分美觀。而建本,也就是建陽本,又是天下知名。

  建州出讀書人,也可能是當地的書賣得比別地便宜的緣故吧,但即便如此這一本六萬多字的孟子就值兩貫多錢。

  這本周禮正是建本,字用柳體所書,用得是巾箱本,也就是袖珍書。

  話說回來,似乎宋明兩代的科舉考試用書都喜歡作的字小袖珍,除了節約成本外,想來一定是為了讀書人攜帶方便,而不是作夾帶作弊的。

  “嗯,不太貴。”

  章越又換禮記看了數頁,又問道:“敢問多少……”

  老者笑著道:“要錢三貫。”

  章越算了下,僅一個三禮科買兩本書就要用去五貫多。而在宋朝一個普通人日收七十五錢至百錢,差不多月入在二至三貫如此。

  自己身上的錢別說一本,半本都買不起。

  這花銷,如同家長給小孩子買個六七千塊錢買個電腦學習計算機。

  章越放下書道:“敢問兩本書一起買,可便宜則個?”

  老者一聽精神一振道:“這個……看小郎君如此有眼緣,就算八貫吧!”

  章越點點頭:“不貴,不貴,但一時沒那么多現錢。明日再來,還請店家替我留著!”

  老者笑容已淡:“無妨。”

  章越離開書肆后,徹底斷絕了買書的打算,然后去找酒樓章實。

  章實此刻已準備妥當,但見章實備了好兩個大食盒,用擔子一前一后挑著,里面都是羊酒點心,都是浦城里最好的。

  而章越也幫忙章實提了一麻袋子。

  如此送禮上門,著實令章越覺得有些可笑。

  彭縣尉來浦城任官數年之久,已作好將這把老骨頭撒在這的準備,城中建了座大宅,離縣衙不遠。

  二人叩門求見,一名軍校迎了出來。

  軍校告知彭縣尉有客相陪,讓二人先在門房等候。

  二人坐了一會一名公人出面道:“今日縣尉老爺府上有貴客,你們隨我到堂上說話。”

  章實吃了一驚道:“這怎消使得?”

  公人笑道:“大郎君放心,就是陪貴人說話。這貴人正好識家你章二郎。莫要擔心,有什么說什么就是。是了,這些水禮放在一旁,一會再稟告縣尉老爺。”

  章實見自己準備的水禮有些不受重視放在一邊,再聽對方如此吩咐,又不好不從,就只好答允了。

  兄弟二人跟著這位公人,幾經回折來至一處堂上。

  但見堂上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與一老者與彭縣尉一并在堂上說話。

  二人先向彭縣尉致禮,彭縣尉笑了笑道:“這位吳大郎君,大郎還識得嗎?”

  章實見了驚道:“吳大郎君!失敬失敬。”

  這三十多歲男子,從椅上虛起淡淡地笑道:“章大郎,別來無恙。”

  二人敘禮后,章實笑容滿臉地向章越道:“這位就是秀里吳家的大郎君,你快拜見,他平日與二哥交情最好了。”

  章越一面行禮,一面從記憶里琢磨這個人到底是誰。

  終于章越想起了此人來歷。浦城縣有四大甲族,分別是章吳楊黃四家,比之紅樓夢里金陵四大家族賈史王薛可謂是一點也不多讓。

  四大甲族之首的就是章氏。宋朝后閩人第一個宰相章得象就是出自浦城章氏。迄今為止自宋太宗開制舉以來,僅浦城章氏子弟已有十五人名列金榜,可謂是名副其實的浦城第一望族。

  話說回來,章越兄弟是不是浦城章氏。

  算是,但卻是疏族。

  疏到什么程度?章得象宰相還鄉時,建了一座晝錦堂為章氏族學,延請名師專供族中子弟免費讀書。

  但無論是章旭,章越都無緣于章氏族學,就可知疏到何等程度。這也是沒辦法,浦城章氏族人沒有上萬,也有幾千,上門攀親戚也不是那么好攀的。

  還有一支為楊氏。

  名臣楊億就是出自浦城楊氏,同時他還是章得象的岳丈,仕途上的領路人。

  楊氏雖說現在在朝影響力不如章氏,但在浦城也是大族。而章實章越之母就是出自浦城楊氏,同時他的親姨也是嫁給章氏,姨夫章俞是進士出身,目前蘇州吳縣任主薄。

  但章父科舉之路一直不順,楊家對章越一家漸漸有些看不起,章母病逝后,兩邊斷了往來。不過二哥為縣學第一人,得陳襄賞識的時候,楊家曾派人上門想認回這門親戚,章父章實倒是沒有意見,但卻給二哥給趕出了門去,還將來人羞辱了一番……

  要不是這一茬的事,章實章越當初被趙押司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早就找楊家出面解決此事了。

  還有一支則是黃氏,黃氏父子黃觀,黃孝先,皆是名臣,且為著名的文人。

  四大甲族之間相互聯姻,而這秀里吳家也是四大甲族之一。

  吳家父子一門五進士。父吳待問官至禮部侍郎,他的四個兒子也是進士。長子吳育官拜參知政事,就是副宰相,這不是曾任,而是現任的宰執。

  四子吳充乃景佑五年進士,現任群牧司判官。

  而面前這吳大郎君名叫吳安詩,乃是吳充的長子,他沒有隨父進京,而是在老家縣學讀書,與章越的二兄正是同窗。章父還在世時,有次過年節時候,吳安詩還持禮來拜見呢。

  在此章越不由再度感嘆自己二兄身為讀書人好處無限,連這樣真官二代都能結交。

  章越恭敬地見禮。

  眾人排座坐下,章實章越坐在了下首,兩名排軍給章實章越兄弟奉上茶果。

  吳安詩一見章越笑道:“二郎豐神俊朗,可謂翩翩佳男子,今日一見三郎有幾分神似其兄,真不愧是親兄弟。”

  章越心底一陣舒服,像咱這樣有才華的人,就是喜歡別人稱贊才華之外的優點。

  一旁那老者則沒有說話,吳安詩也未向二人介紹。章越心想大概是自己兄弟二人還不配認識對方吧。

  彭縣尉呵呵地笑著道:“章三郎不僅如此,他與小侄還是同窗好友。”

  章實連忙道:“這一次仰仗彭縣尉看在三郎的份上出手幫忙,我們一家上下都感激不盡。”

  彭縣尉笑道:“小事一樁,不值一提。”

  正待這時,一人上堂來與彭縣尉耳語幾句。

  彭縣尉起身道:“些許公干,去去就回,少陪。”

  眾人都是起身相送,唯獨老者坐著點了點頭。

  章越,章實都不知老者到底是何身份,見他如此托大都是暗暗吃了一驚。

  堂上只余四人,吳安詩笑道:“方才我與少府正好聊及令兄,我與二郎同窗三年,情誼如同至親兄弟般。還記得二郎初入縣學時,年雖最少,論及詩賦文章經義,無一不令我等同窗推服!”

  章實陪笑道:“大郎君謬贊了,倒是舍弟常說在縣學時多蒙吳大郎君照看,我們一家上下都是十分感激。”

  吳安詩笑道:“何來照看不照看的,都是同窗之間分內之事。這位章三郎君雖說第一次見面,但以吾觀來也是胸有錦繡,想必天資才具不讓其兄吧!”

  吳安詩說完,一旁的老者也將目光投向章越打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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