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里斯本達伽馬跨海大橋下的河濱公園里,小型足球場開始熱鬧了起來。
三名年輕人在一塊場地里踢球混戰,不管是誰搶到了球,其他兩個都是群起而攻。
他們鬧成一團,看起來像是在比賽,實際卻更像是在玩,有時候為了搶球,更是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干脆直接從身后攔腰抱倒了對方。
這讓寧靜的河濱公園里傳出了一陣陣的歡笑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玩得大汗淋漓的三人直接躺在草地上,雙手枕在腦后,望著湛藍的天空發呆,臉上的愉悅也慢慢地消逝了。
“昨晚,烏戈一直纏著你問瓦倫西亞的情況,是不是他想要離開紐卡斯爾?”羅尼問道。
“嗯。”蘇東回了一句,沉默了幾秒后,才再度開口,“他跟羅布森鬧翻了。”
“羅布森不是很看好他嗎?”佩佩很奇怪地問。
蘇東微微一笑,“佩佩,你覺得這種看好的價值有多高呢?”
佩佩默然了。
是啊,在職業足球場上,個人的情感從來都是不值錢的。
博比·羅布森也許曾經非常看好烏戈·維亞納,所以愿意為他出高價,可那又怎樣呢?
當烏戈·維亞納去了紐卡斯爾,當他發現葡萄牙中場無法融入紐卡斯爾,當他發現,自己所看好的這名球員,并不能給他的球隊帶來幫助,那他會毫不猶豫地將這名球員打入冷宮。
這是博比·羅布森作為主教練的職業道德,也是他保住自己帥位的自救方式。
主教練從來都是以成績作為第一考慮,失去了成績,他們只能下課。
看好一名球員,給予支持和幫助,那都是建立在自己能保住帥位的前提下。
烏戈·維亞納跟博比·羅布森或許曾經都視彼此為千里馬和伯樂,可相處下來后,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他們只能妥協,甚至分道揚鑣,形同陌路。
職業足球,尤其是四大聯賽,根本不會給任何人憐憫和同情。
“門德斯想要為他運作到西甲?”羅尼又問道。
“嗯。”蘇東點頭,這是門德斯親口告訴他的,“他在西甲才剛剛打開局面,比較有把握的就是瓦倫西亞,所以烏戈向我了解了瓦倫西亞的情況。”
“那你覺得呢?”
蘇東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他來瓦倫西亞也很難踢上主力。”
“巴拉哈跟阿爾貝爾達也是世界頂級后腰,又是西班牙本土球員,跟他們競爭,烏戈確實沒什么優勢。”羅尼也頗感唏噓。
烏戈·維亞納曾經是他們這群人仰望的目標,也曾經是里斯本競技青訓營里最成功的球員,他是在博比·羅布森寄以厚望的情況下,登陸英超的,所有人都覺得,他會成為第二個魯伊·科斯塔。
可誰能想得到,短短兩年時間,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個樣。
突然間,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覺得,你們都變了好多。”久久之后,佩佩才突然打破了沉默。
巴西中衛一聲長嘆,“里卡多昨晚也是悶悶不樂的,他在巴塞羅那也是等不到機會,還有羅尼,你看起來不像以前那么快樂了,還有蘇,你算是我們這群人里混得最好的,可給我的感覺也是好像背負著很多很沉重的負擔。”
蘇東和羅尼都沒有接過話,卻都忍不住在想佩佩的這番話。
他們確實都變了。
以前,在里斯本的時候,他們可以無憂無慮地踢球,每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吃飯睡覺,其余時間都可以用來踢球玩游戲。
可現在,他們要考慮更多,他們都有自己的生存壓力,面臨著激烈的競爭。
從離開里斯本競技,不,甚至是從蘇東加盟里斯本競技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仿佛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只能埋頭往前沖,直到有一天,他沖不動為止。
他是如此,羅尼是如此,佩佩也一定是如此。
所有的職業球員應該都是如此!
“我前幾天碰到何塞了。”佩佩突然笑了起來。
何塞·塞梅多,曾經是他們最要好的朋友,現在被租借去了一家葡甲球隊效力,表現中規中矩,畢竟是里斯本競技青訓營出來的球員,到了葡甲,那絕對是降維打擊。
“他現在應該是我們這群人里混得最愜意的,每天除了訓練和比賽,就是泡妞,聽說還差點搞大人家的肚子,嚇得他一個禮拜不敢出去浪。”
蘇東和羅尼聽得呵呵直笑。
一個禮拜不浪,這確實是把何塞·塞梅多給嚇壞了。
笑過之后,又是一陣沉默。
“青年隊那邊又離開了不少人,烏戈·皮納也離開了,法比奧·科斯塔說是不踢球了……”
佩佩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介紹著里斯本競技青訓營和二隊所發生的事情。
這些都是蘇東和羅尼在里斯本競技時的朋友和隊友,原本都應該是很熟悉的名字,可現在聽來,卻又是那么的陌生。
“從我們做出選擇的那一天開始,就沒有選擇了!”蘇東突然冷不防地說了一句。
羅尼聽得轉過頭去看了他一眼,又轉回來,看向天空,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蘇東說得很對,選擇之后就沒有選擇了。
烏戈·維亞納選擇了紐卡斯爾,職業生涯的高速上升期就被斬斷了,接下來能不能重新回到正軌,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和努力;夸雷斯馬去了巴塞羅那,上升勢頭也同樣被壓下來了。
眼下,里斯本競技走出去的這批人里,羅尼在曼聯勉強算是中規中矩,喜憂參半,只有蘇東在瓦倫西亞風頭正勁,可這能代表什么呢?
現在風頭正勁,接下來呢?
本賽季踢好了,下個賽季,下下個賽季呢?
他們沒得選了,只能咬緊牙關往前沖!
不管擋在前面是什么,都要克服、戰勝它!
“坦白說,我有些嫉妒你了!”
回到酒店,洗完澡,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蘇東和羅尼到早餐廳里吃飯。
兩人坐在臨窗的位置,對著窗外的美景,品嘗著美味可口的早餐。
羅尼突然沒來由地說了這么一句。
蘇東微微一愣,笑了起來,“那我挺高興的,因為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嫉妒你了。”
羅尼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一笑,仿佛融化了那座隔在兩人之間的冰山,又拉近了關系。
“曼聯是一支很特別的球隊,弗格森也是一個很特別的主教練,還有那些球員,全都是世界頂級球星,奎羅斯走了,我在這支球隊里沒有任何朋友,每天只能訓練,不停地訓練。”
“我懂。”蘇東點頭。
他剛剛登陸葡萄牙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
“曼聯的球迷很不喜歡我,因為我跟他們以前所認識的球員都完全不同,你知道,貝克漢姆從來不讓球粘在腳下的,可我不一樣,我喜歡帶球,這是我踢球的方式和習慣,而為了讓我改掉喜歡帶球的毛病,弗格森甚至讓隊友在訓練時拼命鏟我。”
羅尼語氣里帶有很強烈的不滿,顯然對弗格森的決定無法理解。
“有時候我甚至在想,他當初到底看上了我哪一點?”羅尼很糾結。
蘇東知道,此時此刻的羅尼確實處在一個非常危險的關鍵時刻,稍有不慎,很可能會重蹈烏戈·維亞納的覆轍,甚至要是在曼聯待不下去,那他的職業生涯可就危險了。
“你怕了?”蘇東突然問道。
羅尼眉頭一皺,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蘇東,“我怕?我會怕?”
“那你在擔心什么?糾結什么?”蘇東反問。
“羅納爾迪尼奧在法甲踢球時,他的風格不被主教練所喜歡,所以他也過得很郁悶,可到了巴塞羅那,遇到了里杰卡爾德,里杰卡爾德告訴他,放心大膽地帶球,在對方的關鍵區域帶球,他們犯規,我們就能得到前場任意球機會。”
羅尼琢磨著蘇東的話,仿佛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抓住。
“關鍵的問題不在于別人,而在于你,你覺得自己喜歡什么,自己擅長什么,那就認準了一個方向去做,也許弗格森讓隊友鏟你,不是想要你少帶點球,而是想要幫助你適應英超的防守強度呢?”
“你跟他談過這個問題嗎?”
羅尼默然了。
很顯然,他沒找弗格森談過這個問題。
“我還記得,當初咱們倆一起升到一線隊,那時候你年紀比我還小,卻天天纏著教練組,要出場時間,可現在呢?你在害怕!”
羅尼無言以對。
蘇東說得沒錯,他確實有些害怕。
或許是因為加盟了曼聯,他得到了太多,開始患得患失了。
“羅尼,你不是我見到過的,天賦最好的天才,甚至我覺得,夸雷斯馬的天賦都比你高,可為什么你能走到今天?”
沒等羅尼回答,蘇東就主動揭曉答案了。
“因為你比誰都勤奮,你對待自己比誰都狠,你有速度有爆發力有技術,身體力量對抗也很強,我相信,弗格森的眼光一定不會看錯人。”
“不僅弗格森,還有斯科拉里,他給你國家隊比賽的位置,你才十八歲,盡管這僅僅只是一場考察球員的熱身賽,可你覺得斯科拉里會無的放矢?”
羅尼聽了蘇東的話,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再抬起頭時,仿佛解開了一些心結。
“我明白了。”
又或許他一直都明白,只是不那么確定罷了。
蘇東的話,讓他更加看清了方向。
“昨天你請,今天輪到我請客!”羅尼笑道。
蘇東笑著點頭,“那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