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陽騎著摩托車,在城市的街道上呼嘯而過。
雖說立下決定要踏遍整座城市,但不代表他就不能使用代步工具了。
這會兒功夫,他開始慶幸于自己偷偷之前學會了怎么開摩托,要不然真的就得靠兩條腿了。
由于這地方不會有交警,不會有人舉報,所以他直接將摩托開到了最大速度,并且若是有人能觀察到正在無人街道上風馳電掣的那位少年的臉,就會發現……
他壓根是閉著眼睛在駕駛。
簡直像是在享受迎面吹來的烈烈勁風那樣,徐向陽抓著摩托車的扶手,嘴角不自覺上揚。
有著更為敏銳的通靈能力作為耳目的替代,他自然不用擔心會出事故;而閉上眼睛使用通靈的情況,亦能在代償作用的驅使下,讓它的敏銳程度稍稍有所提升。
但在連續開了幾個小時后,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疲憊,于是就在經過的一家超市停下摩托。
徐向陽走入空無一人的商場,順便打倒了一個潛伏在角落里突然撲上來的附身者,他在經過附近市場的時候拿了點肉、菜、雞蛋和面條,又拿了超市里的鍋,隨便找了個能生火的地方開灶。
給自己做了份雞蛋肉絲炒面,徐向陽端著熱氣騰騰的午餐,挑了張靠近窗戶的桌子坐下,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思考接下來的行動方針。
水、電,這些最基礎的設施都沒有問題,以及之后若是想要睡了,要找個能休息的落腳處并不算困難。
幸好對方沒有在這方面限制他的生活空間,要不然他真的是要頭疼了。
這座鬼屋雖然規模是不可思議的龐大,但比起別的鬼屋,卻明顯更不像是鬼屋,而更接近于現實世界的復刻。唯一的破綻是——
“根據這段時間的觀察,頭頂太陽的方位始終沒有變化過。這里果然還是個虛假的人造世界……恐怕沒有夜晚可言吧。”
他意識到自己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就都得像是喪尸片里的主角那樣,在世界末日后,于沒有活人、只有喪尸游蕩的城市廢墟間獨自生活。
徐向陽狼吞虎咽地吃下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放下碗,長舒一口氣。
“好了,繼續探索吧。”
就這樣,時間一天天過去,終于到了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經歷天數的時候。
城市里會動的只有鐘表,家家戶戶的日歷因為無人翻動,永遠停留在了他進來的那一天。
他就像是遇上海難流落荒島的魯濱遜,不過魯濱遜起碼還知道記錄日期,來計算自己抵達荒島上的時間;而徐向陽卻是從一開始就放棄了這種做法。
因為,如何計算日期對他而言毫無意義。他的目標是找到清月,如果找不到,他壓根不打算回去。
所以,與其讓“看著日歷一頁頁翻過,和目標之間的距離卻絲毫沒有縮短”之類的煩躁情緒影響自己的心態,徐向陽選擇干脆不去想。
于是,鬼屋里時光流逝。
終于,在他抵達這座寂靜之城,開始搜尋班長大人下落的不知道第多少天以后,一個人出現在他面前。
當時的徐向陽正在洗澡,準備呆會兒上床休息。雖然屋子外面還是很亮,但那是因為這個世界的天空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沒有夜晚,僅有太陽。他只能用窗簾擋住陽光,營造出一個相對舒適、黑暗的環境。
而且,他選擇的落腳處不是別的地方,正是他原本的家——
沒辦法,他有點認床。
雖說有更好的去處,有五星級賓館或是別墅,反正都是沒人的可以隨便借用,但徐向陽還是戀舊地選擇了家里。
佞神制造的鬼屋是將整個錦江市一比一復現,對他而言最熟悉的幾個地方,自然也是存在著的。像什么學校,什么清月的家,這段時間,他更是反復去過幾十次,試圖找出線索或暗示,結果總是一無所獲。
徐向陽一邊思考著明天的探索路線,一邊將沖涼的淋浴噴頭關掉,只披著一條毛巾走出浴室。
他平常在家的時候可不會這樣做!這不是因為一直是一個人么,所以在這方面才表現得放肆起來,反正沒人看得見。
但是,正當徐向陽走出浴室,來到客廳的時候,整個人卻突然僵住了。
室內光線昏暗,黑不熘秋。可是人在這個時候的直覺可不會騙人……他知道,有個人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對方的視線朝自己看過來,默默無語。
心臟驟停般的驚悚感慢慢退去,徐向陽第一時間發動了通靈能力,辨明了對方的身份。
他不動聲色地將毛巾放下來,沉聲問道:
“你來這里做什么?”
“別檔啦,我都看見了。”沙發上的人懶洋洋地說。
徐向陽有點尷尬。為了排除這種尷尬,他只能擺出咬牙切齒的表情。
“女流氓。”
“我壓根不是人,有什么關系?”對方說,“而且硬要說的話,我的女兒才是流氓,她早就饞你饞的不行了。我天天陪在她身邊,所以知道得最清楚。”
“再說,在女人面前光個身子就害羞,你以后還要不要和人上床,要不要生孩子了?”
徐向陽面無表情地瞪著她。
身為男生,竟然被女方(起碼樣子看上去是女的)說了這一大通,他感覺這時候自己要是有半點退縮,都像是怕了對方;
他甚至有種狠下心來干脆將毛巾扔到一邊,光明正大、袒露自我的沖動。
不過,到了最后,徐向陽還是克制住了這種奇怪的沖動,理智占據上風,回到浴室換上外套和褲子后,回來一言不發地坐下。
當徐向陽坐到沙發上的時候,他清楚地聽見了黑暗中的女人發出不滿的咋舌聲。
“嘖。”
這家伙,一點隱瞞想法的意思都沒有。
……果然是個女流氓。
徐向陽將窗簾拉開,房間里一下子滿溢陽光,他轉過身,沙發上的那個人,她的面容亦在熱烈洋洋的光芒中清晰浮現。
是“假清月”。
對于徐向陽來說,這是位不出所料的客人。
畢竟,整棟鬼屋都是她的地盤。
“你來做什么?想要阻止我嗎?”徐向陽質問道,“這座城里除了我以外,就只剩下被附身者了,這是你干的吧?”
“我怎么可能做這么無聊的事情。”
“清月”嘆了口氣。
“我要是真想殺你,有一百種更簡單、更直接,也更有效的辦法。那些人對你來說根本稱不上威脅吧,甚至沒有組織起來過……我實話說好了,他們是這十年以來,被卷入到鬼屋現象中的犧牲者,我只是隨便找了個地方,把他們都扔進去罷了。”
“十年以來?”
“不錯。自從我到達錦江市以后,整座城市都變成了我的巢穴。這個地盤上出現的所有鬼屋都是連通的,它們被掌握在我的手里,并且最終構筑起一座嶄新的城市……”
對方用手指了指上方。
“就是這兒。懂了嗎?”
“懂了,懂了一點點。”
徐向陽微微頷首。
“其實我大概清楚,你的確沒有要殺我的意思。就像你說的,要是想傷害我,就不可能放我進來了。”
“誒,那當然……女兒的男朋友,聽上去是多好的玩具啊,我怎么可能輕易放手?”
女孩嫵媚地笑了起來。她的五官和竺清月頗有相似之處,可就是這眉眼間細微之處的區別,又輕而易舉地營造出和班長大人迥然相異的氣質。
“那你來見我做什么?”
“我只是想問問你,累不累啊?”假清月一幅“我在為你著想”的表情,“整天就是從城的這頭跑到那頭,除了吃飯睡覺一刻不停,你自己心里其實是清楚的,這樣做是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的。要不,早點放棄好不好?”
“你覺得我可能會放棄嗎?就因為你的勸說?”
徐向陽冷笑。
“我知道,我明白,”對方嘆了口氣,“說不定就因為我像這樣來見你一面,你的意志反而變得更堅決了。可是,我看你腦袋也不笨,應該分辨得出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像你這樣像個沒頭蒼蠅似地到處亂轉,得找到什么時候去?難道要堅持幾十年,直到變成老頭子了再出去嗎?”
“……我之前就注意到了,清月被關在這里的時候,和現實世界中的時間流逝速度并不相同。”
“這話倒是沒錯,所以我才說你腦袋不笨嘛。”
假清月搖搖頭。
“但問題并沒有因此得到解決,你還是一樣在做蠢事。你這種為了尋找愛人堅持到底的做法,看上去是很感人啦,但要是撞破南墻不回頭,明明沒有任何收獲卻還是不肯改變方法,那就只是在感動自己。”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么?”
徐向陽瞇起眼睛,打量著對方的神情。
“我可以給你一個選擇。”
假清月坦率承認。
“我對你沒什么意見,清月就更不用說了,她創造了我,把我當做母親,我也把她看作女兒,直到現在,我依然想要保護她……我真正想要的,不過是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證明’。”
“說清楚。”
“佞神。”她回答道,“只有佞神的力量可以顛覆現實規則。你可以簡單地理解為,我想代替竺清月,成為神媒。”
“……你是為了力量。”
“可以這么說。”對于徐向陽的冷笑,對方的態度依然平靜,“只要這個目標能達成,我就會把清月放回來,讓她回到你的身邊。我保證。”
徐向陽沒有回答,只是沉默不語。直到對方再一次詢問“怎么樣”的時候,他才露出微笑,輕聲說道:
“我懂了,原來如此。”
“……什么?”
“歸根結底,是因為……你怕了。”
是的,徐向陽知道,若是從假清月,或是任何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她說的話毫無疑問都是對的。
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聽上去就顯得很無謀,就算再堅持再努力,找不到清月就沒有任何意義。
可唯有徐向陽自己清楚,他并非在當無頭蒼蠅,而是貫徹屬于他的做法。
這事兒說來也簡單:因為他要做的,僅僅是等待。
過去不知道多少天的尋找,其實都是等待的過程,是為了在佞神眼皮底下找到機會的“偽裝”——只是,他的焦慮和堅持毫無疑問都是真心實意的,所以才讓人看不出來。
徐向陽再清楚不過: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有人會為他創造機會。
而那個機會,很快就要到來——
“……你說什么?”
假清月的反應十分人性化,當徐向陽說她“是怕了”的時候,她的面色就像受到了羞辱似的,立刻陰沉下來。
但正當她想要開口的時候,整棟屋子突然勐烈地晃動了一下。
假清月抬起頭,感受到陣陣地動山搖,彷佛城市底下有一頭沉睡的巨獸正在輾轉反側。
而下一刻——
她發覺自己的手腕,被徐向陽緊緊握住了。
“你到現在,依然在怕著清月,因為本來掌握力量的人是她,你是怕她奪走你的容身之處和存在的證明;你還怕星潔,她是真正的、完全的神媒,現在的你根本贏不了她,可她又是清月的朋友。”
在激烈的地震中,墻壁上貼著的全家福照片和周圍的家具紛紛掉落,老舊的墻體與水泥地面龜裂,灰塵簌簌抖落,坐在沙發上的兩人卻像凋塑般凝固不動。
假清月是動不了。她回望著那個坐在身邊的男生的眼睛,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由于某種強烈的不安,她整個人僵在那兒。
“而我要告訴你的是,你擔心得對。”
徐向陽笑了,笑得很開心,露出一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雪白牙齒。
“你確實該怕!因為通往清月身邊的鑰匙,如今已經落到了我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