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徐向陽的思維、意識,全都在唇齒相交所帶來的溫度與濕度中慢慢渙散,徹底沉浸在這個漫長柔軟的吻里。
沉迷于幻覺所帶來的體驗里,這聽上去是一種很危險的情況,但他并沒有去在意這種危險,而是反過來,愈加認真,并且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
這般體驗就和過去每次和班長大人接吻時的感受一樣,再過幾次都是讓人迷醉和欣喜的,這讓他忍不住將攬住女孩腰身的手臂收緊。胳膊用力的同時,他能察覺到彼此緊貼在一起的胸腔內心臟的跳動,甚至肌膚底下血流的脈動……
這是徐向陽發乎于情難以自禁的舉動,一旦遇見這種情況,竺清月自然會難受,但她從來不會掙扎反抗,甚至不會松開自己的手和唇,她只會在這個過程中拍拍他的胳膊,用最溫柔的方式示意他別那么用力。
這一次,竺清月沒有做出這個動作。因為她不是活人,而是幻覺,不需要人去憐惜,但身體的本能還是讓徐向陽清醒過來,下意識地松開雙手。
然后,他聽見竺清月在自己耳畔輕聲說道:
“覺得熟悉嗎?不用奇怪,你現在所有的感覺,都是回憶中的復現,是對曾經經歷過的一切的反芻。”
“……你一定要挑在這種時候說這個嗎。”
徐向陽有點無奈。
“剛才的氛圍都被你破壞光了啊。”
“呵呵,我這是出于好心,在提醒你呀。”
竺清月抬起臉,說話的時候,她的呼吸尚顯急促,朱唇微啟,溫熱的氣息吹拂在他的臉上,近在遲尺的雪膚上浮起艷麗的紅暈,勾人心魄——這張臉在此時此刻的反應,同樣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如此鮮活,看不出半點虛假。
“免得你真的沉浸在幻覺當中,忘了現實中的我還在等著你去拯救呢。”
“那就就別和我接吻!”徐向陽沒好氣地說。
“哎,我一開始也是這么想的。”竺清月嘆了口氣,“可是,我們已經那么長時間沒見了呀,這一次難得能有機會相遇,我怎么忍得住呢。”
說到這里,少女毫不掩飾地露出失落的神色。
“真遺憾,我們倆畢竟只有親吻的經歷,所以你記憶中的我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要是早點找個機會做到最后,說不定現在就能……不,是肯定可以——”
“我們說正事吧,好不好?”徐向陽有些無奈,“你不是瞞著佞神來到這里的嗎?要抓緊時間,免得被你那位‘媽媽’注意到。”
“哼哼,現在才裝正經?”
“……我并不是在裝正經,而是完完全全被你說動了。”
徐向陽換了副認真的面孔回答道,他一邊說,一邊用充滿愛憐的柔和力度,輕輕撫摸女孩的臉頰。
“所以,我想早點見到你,早點見到真正的你。只有這樣,我才能做到這些,不是嗎?”
竺清月像被主人撫摸皮毛的貓兒那樣,舒服地瞇起了眼睛,嘴里卻還在哼哼:
“算啦算啦,算你通過了。那接下來的話,你要仔細聽好……”
徐向陽直到聽見這句話,這才悄悄放心。
“原來她真的有話要對我說”——這就是他此刻的真實想法。
假如清月其實拿對方沒有辦法,她所作的這些只是為了能再見自己一面,這種任性的行徑班長大人自然是做得出的,但若是如此,留給徐向陽的反應就只剩下苦笑了。
“你們已經去過我家了,應該注意到媽媽已經將‘鬼屋’都轉移走了。對于你們來說,其實真正的難題是如何尋找佞神和鬼屋所在的位置,但實際上,這二者并不在一個地方。由于佞神本體的‘體積’太過龐大,以鬼屋的規模和容量根本塞不下,所以它只能滯留在壁壘附近。現如今,二者僅僅是用‘線’聯系在了一起;可接下來如果放任鬼屋現象擴大到整座城市,那就不好說了。”
“是這樣啊……”
“嗯。總之,在這個過程中你的存在倒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星潔。因為只有她有能力對抗佞神。”
竺清月一點兒都不客氣。
“你要覺得我不重要的話,我可就不來了?”
徐向陽一點兒都不慣著她。
“那怎么成!你對解決這起事件不重要,但對我而言很重要,因為我想早點見到你。”
“算啦算啦,算你通過了。”徐向陽一本正經地回答,“那我再認真聽會兒。”
竺清月眨了眨眼,好像有點忍俊不禁,在都囔了一句“真是個小氣的男人”之后,她才繼續說道:
“星潔可能有辦法對抗媽媽的力量,但媽媽不可能讓她進到鬼屋里面來。就算是同等級的邪靈,也會有不同的地盤意識,這點就和野獸一樣。”
“……原來如此。”徐向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其實,人類也有相同的想法,只是體現得不會那么直接。”
“會用‘文明’來做偽裝,對吧?”班長大人的眉眼間多了幾分笑意,“看來向陽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如果沒有地盤意識,就不會有‘私宅’和‘家’這種概念了,我認為鬼屋現象其實就與此有關……這是我被關在鬼屋中第217天的時候所聯想到的事。”
徐向陽吃了一驚。
“你……!”
沒等他問出口,竺清月已率先抬起手,用芊芊玉指擋住了他的嘴唇。
“這件事不必多說,只要接下來你能及時趕到,救我出來就行。”
徐向陽果真沒有多說,只是沉默地看著她,安靜地聽她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的想法就是你和星潔兩人需要兵分兩路。由你進到鬼屋里來救我,再由星潔去對付佞神的本體。”
“只有我一個人,足夠嗎?”
徐向陽很認真地問道。
他可不會在這種時候逞英雄,覺得既然是救清月,只能由自己來單干。
“……我無法確認。”竺清月搖了搖頭,“但我知道,媽媽她恐怕不會允許放你以外的人到鬼屋里來。就算是你,也是因為‘母親需要達成女兒的愿望’這一執念才……”
“我懂了。”
徐向陽點點頭。
“我無法確認的只是這件事其中的危險。你得一個人踏足由佞神制造的世界頂級鬼屋,注定孤立無援,換句話說,你要為我賭上性命。”
“好。”徐向陽回答得很自然,他接下來的詢問也很平靜,“那星潔呢?佞神到底在哪里?”
當竺清月說出那個答桉的時候,徐向陽終于不再能保持平靜了,他忍不住問了一句“真的?”,而班長大人只是輕輕點頭。
兩人沉默著對視了一會兒,徐向陽遲疑地開口: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抵達那個地方……?”
“相信星潔,她能做到的。”
“我相信她。但是,佞神還在另一個世界吧?也就是說,就算星潔能抵達那個地方,照樣還需要時間去搜索和尋找,這對她來說太不利了。既然是佞神和神媒間的對決,我希望能為星潔創造更公平的舞臺……”
徐向陽皺起眉頭,思考了片刻。
突然間——完全是鬼使神差、靈光一閃地,他想起了一件即將發生在國內的大新聞。
今天是幾號?今天是1999年11月12號,時值深秋。報紙和電視節目從去年就開始刊登相關的新聞消息,他記得很清楚,簡直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再過一周時間,這件無數國人們期待已久的大事就會發生。
也幸好,他是一個非同一般的高中生,一個竟會在晚上七點準時坐到電視機前收看新聞聯播的高中生——這點已經被蓮姐和星潔不止一次拿來開過玩笑,但現在的他,開始慶幸自己能有這個習慣。
“清月,我正在考慮一件事,你覺得……”
其實在想到這個主意的時候,徐向陽還覺得自己是在異想天開;但越是思考,他就越覺得自己應該想辦法實施這一計劃。
為了清月,也為了錦江市數百萬人的性命,只要是有可能做到的事情,無論這個可能性有多微小,都要去嘗試。
徐向陽整理了一下想法,對清月做出說明。
“——太厲害了!”
班長大人雙眼閃閃發亮。
“真是很棒的想法,我都忍不住開始期待起來了,這樣一來,說不定真的能有機會從源頭著手……只要能擊退佞神,鬼屋這邊的情況就會好轉。”
“但是,這項計劃具體想要實現,或許會很復雜。”
“沒關系,星潔她可是世界最強的超能力者,無論是她的身份、還是她的力量,都支持她去這樣做。”
在這件事上,竺清月顯然比他更加具備信心,她的眼神里充滿憧憬和向往。
“而且,我覺得她正是要干出這番大事來,才足以向世界宣告自己的身份。”
班長大人很遺憾地嘆了口氣。
“可惜,我被關在鬼屋里,恐怕看不到星潔到時候的英姿……”
就在這時,徐向陽突然吃驚地大叫起來。
“清月!你,你的身體……”
班長大人的神情恍忽了一瞬。
“嗯,我知道。”
她輕聲說。
房間內的光線穿透了女孩,她的身體輪廓正在逐漸變得透明。
“好快!消失得太快了吧……”
徐向陽情不自禁地喃喃,他雖然知道這種情況不可避免地會到來——要不然他還真的有可能沉浸在幻覺中——但清月的消失速度太快了,沒一會兒功夫,他就已經快看不見她了。
“是很快,連告別都來不及說呢。……啊,對了。”
透明的、發光的唇,在徐向陽的嘴唇上留下最后一吻。
“我把‘線’去掉了。抱歉啊,因為我之前覺得方便,就留了個線頭,結果反而被媽媽利用了。”
竺清月已經消失了,唯有她最后留下的聲音在耳畔縈繞。
“可實際上,我早就不需要它了。就算沒有‘線’綁著,向陽也是不會離開我的……只要明白這點,對我而言已經足夠了。”
“再見。”
告別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
徐向陽同樣用輕到只能由自己聽見的聲音回應道:
“嗯,我們馬上就會再見。”
徐向陽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林星潔近在遲尺的面龐,和一雙黝黑童孔里散發出來的濃烈的擔憂情緒。
見到他醒來,女孩的眉毛總算舒展開來,她十分高興地捧住他的臉頰:
“你沒事吧?”
徐向陽沒有立刻回應,他只是下意識地伸手去觸碰自己眼角下方的地方。
——指腹傳來濕漉漉的觸感。
那分明是淚水流過的痕跡。
想起昨晚看見的獨自倚靠門框默默垂淚的蓮姐,徐向陽不禁想道:這難道是所有經歷過幻覺的人都會產生的反應嗎?
“向陽?”
“……我沒事。”
徐向陽擦了擦淚痕。
“我剛剛……蓮姐有沒有和你說明情況?”
“嗯,她說了。蓮姐早上起來,看到你突然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她就趕緊把我叫起來了。”林星潔微微頷首,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你看見誰了?難道是……”
“是清月。”
“假的那個?還是單純的幻覺?”
“不。”
徐向陽深吸了一口氣,立刻握住長發姑娘的手,將與班長大人的短暫溝通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林星潔起初在安靜地聽著,直到聽見竺清月所給出的情報,以及徐向陽那天馬行空般的計劃,她才驚訝地眨了幾下眼睛,隨后,她的這份驚訝很快轉變為愉快的微笑。
“很好,我們這就去做。”
“……沒關系嗎?”
“當然。我現在很期待,畢竟,這是我小時候就有過,或者說每個小孩子都會有的夢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