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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正被捆得只能跟條毛毛蟲似地在地上亂扭,一看到他倒霉的樣子,徐向陽不免感到幸災樂禍。
“林叔叔,你這算是犯罪了吧?”
“沒辦法,一時間忍不住。”
林明遠說。
“誰叫我看到這人的臉就想要揍上去呢。既然兩邊都撕破臉了,我也就不忍著了。”
一聽這話,孟正干脆不動了。顯然是覺得自己沒必要受皮肉之苦。
“叫你來,是想問問該怎么處理這家伙。”
林明遠在床沿邊上坐下來,雙手交叉支撐著下巴,安靜地看著他,眼神如有深意。
“你在未來見過他,對不對?”
徐向陽點點頭。
“這樣啊,難怪你對他很熟悉……”
男人若有所思地頷首。
“那我有個疑問,假如我現在就殺了他,會不會造成時間悖論?”
明明是在說殺人,語氣卻很輕描澹寫。他要不是現在這種精神狀態,恐怕還不至于此。
徐向陽感慨了一句,又覺得聽見“時間悖論”這種詞,從身為科學家的對方嘴里吐出來有點怪怪的。
“不至于吧。”他回答道,“人總是會死的,而且,林叔叔你不是不相信時間穿梭這回事嗎?”
“放到現在可難說了。哪怕再微小的可能性,我都不想錯過。”
徐向陽抿嘴沉默。
是的,他能明白男人的心思。
林明遠已經承擔起了足夠慘痛的代價,才走到這一步,自然會想方設法排除所有的意外因素。
要是因為一點點細節功虧一簣,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就全都白費了——人一旦產生這樣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就會開始鉆牛角尖。
“要是你現在就殺了他,未來就會發生改變,我與星潔的命運的確有可能變得不一樣。因為未來的孟正……是死在了我們手上,具體時間就是我穿越回來前的那一天,也就是十年之后。”
“懂了。”
林明遠抓抓頭發。
“不論如何,總得想個辦法處理他。”
直到這個時候,徐向陽才突然意識到,對方恐怕是早有打算。
林明遠叫自己過來,不是為了詢問他的建議,而是打算向他展示“某種東西”。
“你應該覺得慶幸。”
男人俯下身,直視著孟正的雙眼。
“我已經有將近十五年沒有再使用過我的能力。自從學生時代開始,我就對自己發過誓:我的能力太過危險,為了避免被他人利用、為了保證自己不會失控,從今往后,我要只做個普通人,靠自己的頭腦和理性活下去。”
“盡管當時的我從未料想到,就算舍棄能力,依然逃脫不了被利用和失控的命運……”
林明遠冷笑了一聲,手掌攥緊成拳。
“不論如何,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徐向陽很驚訝。同樣驚訝的還有孟正,被綁住的他瞪大了眼睛。
“聽這話的意思,林叔叔,你難道……”
他本來真的以為對方只是個普通人,甚至連通靈者都不是。
“是的,我是靈媒。”
“換句話說,你其實早就能看見我?”
“當然。”林明遠說,“不過,那時候我覺得還需要觀察你一段時間,畢竟我不可能隨隨便便讓一個陌生人跟在我女兒身邊。”
在解釋了徐向陽的疑問之后,男人將注意力重新轉回到孟正身上。
“我正好有能力對付你。雖然打破了誓言,但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嘗試,算是情有可原……反正往后,它就不會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
在訝然之后,徐向陽越聽越覺得好奇:
林明遠具備的到底是什么樣的能力,竟然能讓他說出這種話?
如果自己這位岳父實際上是毀天滅地的神媒級別,這種憂慮倒是可以理解,但從他之前的表現來看,明顯不是。
若是他擁有源自佞神的壓倒性力量,那世上的絕大部分問題都不再是問題,包括地球上的其它靈媒、以及來自異世界的威脅;
而如果是夜郎自大的井底之蛙,可能因為一點點超出常人的長處便產生這種自作多情的念頭。
但林明遠可不是一般人。他雖然在國外當了十幾年普通人,卻一直在從事遠境相關研究的世界頂級實驗室工作,見過的靈媒不知凡幾,這種“誤解”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
“——我知道怎么對付你這種人。”
徐向陽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林明遠已經開始按照他的內心所想來“處置”孟正這個人了。
男人的唇角微微上揚。他的臉龐因為長時間的疲憊和營養不良而變得干瘦,布滿血絲的眼球表面在昏暗的房間里泛著虹光,令他此時露出的微笑亦變得猙獰。
林明遠伸出大手,像鐵鉗似地牢牢抓住對方的下巴。
“就算現在殺了你,恐怕還覺得自己是在為理想獻身,死得其所,對不對?”
“抱歉,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我不會讓你覺得自己像個英雄、像個殉道者,我會讓你的人生變得足夠可悲,直到死前才會明白真相,在臨死時想起一切的你,怨恨自己為什么會活到這個世界上……”
“你將死不瞑目。”
彷佛要將這段時間以來內心積蓄的所有憤滿、焦慮和痛苦全都發泄出來,林明遠一字一頓地說,背后泛起瑩瑩的光。
無論是徐向陽還是孟正,此刻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頭樣貌奇特的邪靈出現了。
它像是透明的、膨脹起來的粉紅色熱氣球,渾身流動著晶瑩剔透的光芒,缺乏光線的黑暗房間恰似深海環境,讓它看上去就像是漂浮在海中的水母。
但和表皮柔滑漂亮的水母相比,只要湊近點就會發現,這頭邪靈的外殼很明顯有著大量褶皺,溝壑回路連綿成片,更像是放大后的核桃……
當然,還有更精準的形容:
這是一顆正在發光的人類大腦。
在大腦邪靈的底下,自深處蔓延出無數細長飄動物,不知道該稱其為“神經組織”抑或“觸須”。
在看到這邪靈樣貌的剎那,徐向陽登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是的,他見過它。
“——這不就是……孟正被班長大人殺死時出現的邪靈嗎?!”
人類大腦狀的邪靈慢悠悠地飄到孟正腦袋上方,無數觸須像章魚觸手上的吸盤,攀附在青年的太陽穴、額頭和脖子上,這些細小的神經叢順著鼻孔、眼眶、嘴巴乃至嵴椎骨深入……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侵蝕目標的大腦。
很快,徐向陽便看見孟正的皮膚有大量青筋暴起,像是有無數寄生蟲在底下爬行。
少年打了個寒顫,下意識轉開視線。
“……不……別……不要!”
孟正的眼球勐地朝著外面凸起,發出凄厲的慘嚎。
林明遠甚至故意替他解開了手臂上的繩子。孟正完全沒有逃跑的想法,只是抱著臉在地上來回打滾,一邊嚎叫著。
這聲音顯然會引起他人的注意。但林明遠只是揮了揮手,邪靈的力量擴散開來——在徐向陽的感知中,這波動并不強烈,但已經足以讓脆弱的電力系統失靈——整棟招待所都陷入了一陣不安的嘈雜中,人們在走廊上奔跑呼喊,于是房間內的聲音便被這噪音的海洋暫時吞沒;接著,林明遠轉過頭來,一聲不吭地盯著在痛苦中掙扎的孟正。
孟正的十根指頭死死覆蓋著臉龐,指甲和指節一同使勁,生生在肌膚上扣出數道血痕,傷口深可見骨。半響后,他不再吼叫,只是從喉嚨深處擠出幾聲飽含痛苦的嗚咽。
折磨他的絕不僅僅是肉體上的痛楚,這點聽他如今嘴里呢喃的聲音就知道了:
“別……別……不要……我不想忘記……別奪走我的記憶……”
……聽著倒是很可憐。
但現在,比起為孟正的遭遇感慨,更令他心驚的是林明遠所展現出的靈媒能力。
徐向陽回憶起和孟正的幾次見面,包括對方的言談舉止,現在回想起來都有種不自然的味道。
十年前他性格上確有些魔怔,但相比起十年后那狂熱執著,簡直和瘋子沒有兩樣態度——好像又算不了什么。
這難道都是林明遠在今日種下的“果實”所致?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
林明遠沒有看向他,聲音澹澹地回答道。
“沒錯,我的靈媒能力包括精神控制和對記憶的篡改,你可以簡單地將其歸結為‘洗腦’。”
“這種能力的效果十分弱小,對乙級以上的靈媒就沒用了,只能用來對付失去抵抗能力的普通人,和像他這樣的低等級靈媒。”
“除此以外,還有種種限制:比如一次只能對一個對象生效。因為想要長時間保證洗腦效果,這頭邪靈就必須潛伏進對象的大腦里,我就無法再操縱它了。“
“修改記憶的過程同樣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所種下的‘虛假記憶’不能違背他原本的性格和行事原則,要是驟然間性格大變,不止是周圍的人,自己都會察覺到異常——而一旦出現破綻,能力就會立刻失效。”
“這種邪靈的本體極其孱弱,別說對付別的邪靈,就連宿主的精神狀態的改變,都有可能直接殺死它……”
“無論如何,哪怕有著這樣那樣的限制,這仍然是一種極其危險的能力。”徐向陽評價道,“一旦曝光出去,別的靈媒可不管你的力量能不能對他們起效,他們只會提前處理掉你這種威脅。”
“是啊,我明白這個道理。影響他人心智的超能力很常見,但在此之上篡改記憶的能力,似乎只有我一個人擁有。”
林明遠沉聲回答。
“所以,我必須保密。不止是為了別人,也是為了自己。”
又過了半小時的時間,邪靈趴伏在孟正的臉龐上,青年人的整個腦袋都被密密麻麻的觸須包裹住,還有幾根觸角在耳廓附近不安分的進進出出。
它的大半個軀體已經沒入了孟正頭顱,即將和青年融為一體。
孟正不再發出慘叫,他平穩地呼吸著,像是陷入一場漫長的安眠。
看樣子,他的大腦已經被徹底侵蝕和操縱了。
“那么,接下去要怎么做呢……”
林明遠深深嘆了口氣。隨即,他伸出手,開始嘗試利用自己的力量改寫孟正的意志。
在這個過程中,徐向陽始終保持沉默。
在林明遠離開后的十年里,星潔生活得并不算幸福,孟正真正在他們面前露臉,又是近十年以后的事情:但眼下林明遠唯一能利用的人就只有孟正,可以想見他確實做過準備。
他究竟種下了什么樣的記憶呢?
“首先,是最重要的一點:必須保證林星潔與神媒,以及和人工靈媒制造實驗有關的信息不被泄露出去。”
林明遠并沒有隱瞞的意思,他一邊操作,一邊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特意告訴給在場唯一的知情者聽。
“以我的能力,大概能保持十年的效果,考慮到他自私的性格,這種程度的命令應該能被接受。而且,我看那群人的反應,孟正應該沒有對他們完全說出實話,所以還有挽回的馀地……要是這邊的事情已經被觀星會那邊知曉,我就沒有掙扎的必要了。”
原來如此。
徐向陽嘆了口氣。
眼下,孟正找來的那群人已經找上門了,要是沒有他人干涉,星潔肯定會在短時間內帶走,連向外界請求援助的機會都沒有;而如今還是個小學生的女孩,和她身為普通人的母親,更不會有抵抗的能力……
所以,他只能利用孟正來阻止。
這的確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在難熬的寂靜中,林明遠額頭冒汗,嘴唇發抖,顯然這一操作記憶的過程對他的消耗同樣巨大。經過一陣漫長的深思,他寫下了第二條根植于孟正潛意識內的“命令”。
“第二條……不能破壞、干涉林星潔和林素雅的生活,你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觀察’。”
這是為了防止孟正失控而做出極端行為所設下的安全閥門。
既然林明遠想要利用孟正,這一條自然必不可缺。
徐向陽回憶了一下過去發生的事情,雖然孟正的確對星潔的存在展露出非同一般的執著,執著到惡心的程度,但他確實沒有試圖傷害她的行為,甚至連接近少女的企圖都沒有,反倒是和自己交流得更多些。
不知不覺間,拉攏的窗簾里開始透進熹微的光,照亮了昏暗房間的小小角落。
……天亮了。
聚精會神旁觀著林明遠使用能力的徐向陽,在無意間察覺到已經過去一整晚的時候,不禁陷入了一陣奇妙的恍忽。
他意識到,此刻的自己,原來離真相如此之近。
伴隨著林明遠種植下的記憶漸漸生效,在“尚未發生”的十年間所發生的事情,屬于林星潔的過去——其全貌輪廓,終于被一點點地勾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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