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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是個白癡。”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侵入人間

  不知不覺間,自天心灑落的雨勢變得更加龐大了。不復上一場的陰綿,而像是要將一口氣將整個湖里的水全部砸下來。

  兩人的衣服很快被淋得浸透。

  他們的頭發全都粘在額頭上,不可避免地遮擋住了視野;如同白湯的暴雨覆蓋廣場,像一整張編織起來的幕布,即使是肩并肩近在咫尺的距離,卻幾乎要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徐向陽僵硬地坐在長椅上,手指觸碰到女孩濕漉漉的臉,隨后慢慢滑落下來,整個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似的動彈不得。

  暴雨傾盆的聲音實在太大,像被一把扯斷的珍珠項鏈,大珠小珠落了一地,“嘩啦啦”的響動無比嘈雜。

  “……對不起。”

  竺清月聲音沙啞地道著歉。她再次抬起手,用力抹開了臉,似乎是想要擦掉臉上的水跡,然而很快就又有新的濕痕覆蓋上去,她最后還是放棄了,唯有臉上的可愛笑容還是一如既往。

  “明明是和喜歡的人接吻,明明我期待了那么久,結果卻表現得那么沒用……對不起啊。”

  徐向陽張了張嘴巴,還沒等他說話,竺清月已經一把撲了上來。她用的力氣很大,整個人的身體重重地撞到他懷里,讓兩人一起從長椅滾到了地上。

  “轟隆隆!”

  天空中有雷鳴炸響。

  好痛。

  徐向陽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撐住自己,不過在最后時刻還是選擇張開雙臂,抱住了從椅子上滑落的她,結果后腦勺狠狠砸在了青石路面上,痛得他腦袋都變得暈暈乎乎的。

  “我們再來一次。”

  班長大人坐在他的身上,仿佛是害怕他逃跑,雙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軟綿綿的身體再一次壓了上去,同時將蒼白的嘴唇胡亂貼過來。

  那氣勢,與其說是求吻的懷春少女,不如說是撕咬獵物的兇猛野獸。

  徐向陽努力地想要配合她,然而竺清月的動作卻顯得慌亂。一個往左一個在右,在右的那個很快將臉轉回來,而往左的那個這時卻已經換了個位置——就這樣反反復復地糾纏著,但越是心急如焚就越是做不好,兩人的嘴唇無論如何都貼不到一起。

  時不時有濕潤的發絲垂落下來,擦過他的鼻尖。

  終于,他和她的嘴巴再度重疊到一起——

  一個充斥著焦慮與不安的吻。

  “唔……!”

  徐向陽和林星潔的初吻是嘗試了數次才順利摸索到門路,從而讓彼此都能得到享受;而他和竺清月顯然沒有經歷這個過程——這種陌生感所帶來的不契合,在雙方都不太正常的心理狀況中,被進一步地放大了。

  僅僅是在沖動驅使下,兩片嘴唇與嘴唇的摩擦,沒有任何快樂可言。

  十幾秒鐘以后,兩人再度分離。唇齒間的濕潤并非充滿熱度的,而是被雨水覆蓋上了一層冰冷。

  竺清月猛地從他身上坐起,為這個失敗的吻而喘息著,她身上的挫敗感連徐向陽都能感受到,然而等她再度俯下身注視他的時候,一雙幽深的瞳孔中卻仿佛有火焰在熊熊燃燒。

  不甘心。

  我不甘心。

  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不應該是這樣——

  接下來,竺清月的吻變得更加激烈,像疾風驟雨般落下,氣勢亦更加狂熱。

  到最后一次嘗試的時候,她似乎是想要張開嘴巴,試圖讓徐向陽直接把舌頭伸進來,讓兩人的唇舌交纏在一起,最后到最后,卻變成了下意識的牙關緊咬。

  “疼——!”

  徐向陽的嘴唇直接被咬出了血淋淋的傷口,眉頭痛苦地皺成一團。

  這個突如其來的“襲擊”,讓他連努力忍耐都做不到,下意識喊出了聲。

  班長大人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

  女孩低垂著頭顱,濕漉漉的發簾垂落下來遮擋住了她的臉,讓人看不清表情。

  “還要繼續嗎?”

  徐向陽捂著嘴唇,卻再一次主動開口邀請。如果是一般情況,如此糟糕的初吻經歷,簡直能算得上人一輩子的心理陰影……但是,他的眼神卻很認真、表情很冷靜,就好像剛才的疼痛根本算不上一回事。

  竺清月沒有回答,緊貼著額頭的劉海底下,一雙幽幽的目光沉默地注視著他。

  “你還想繼續的話,我會奉陪到底。但是在我看來,你其實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吧?”

  徐向陽有點吃力地坐起身,將短發姑娘擁入懷里,然后輕輕撫摸她像水草般被雨水淋得亂糟糟的頭發,以示安慰。

  竺清月順從地躺到他的懷里,然后她隔著衣服狠狠咬了一下男生的肩膀,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發出長長的嘆息。

  天幕暗沉,暴雨如注,來不及流入下水管道的積雨在通往公園廣場的石板路上匯聚成渾濁的河流,渾身狼狽的年輕人們坐在地上緊緊相擁,像是在野外遇見暴雨后無處藏身的旅人,用身體互相取暖。

  “怎么辦啊,向陽。”她在他懷中喃喃,“我發現我自己還是想錯了,原來星潔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這樣的……我一想到她知道我們倆的決定后哭泣的樣子,就沒辦法再集中精力,只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好惡心,惡心到令人作嘔……因為過去一直在集中精力考慮該如何讓你同意的辦法,所以才忽略了這件事……不,應該說是刻意無視了這一點吧?”

  所以,在徐向陽選擇接受告白、竺清月之前的努力終于得到收獲以后,那份始終被封鎖在心底深處的愧疚心和自我厭惡,反而一股腦沖破了枷鎖,像是潰堤時的大浪,徹底吞沒了她的初吻體驗。

  “可能這樣說會很奇怪……”竺清月摟著他的脖子,笑得有點自嘲,“但我還是第一次因為干壞事而流眼淚呢。”

  徐向陽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道。

  “我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我們倆都已經被淋得渾身濕透了,這樣下去真的會感冒。”

  他們沒有回徐向陽的家,因為竺清月不敢確信自己在看到林星潔后會不會突然失控,當然也沒有回她自己家。

  最后,兩人干脆隨便選了家旅館當作落腳點。

  兩人都是高中生,但這年頭當然沒有要嚴格檢查身份證件的規矩,特別是像在火車站和公園之類景點附近的小旅館和鐘點房。

  看到兩個渾身濕漉漉的年輕人走入賓館門口,看模樣不過高中生年紀,前臺也是見怪不怪,收了錢就好,頂多會在心里嘀咕幾句“小情侶真會玩”之類的。

  兩人乘上電梯。旅館里一路上除了他們倆外沒有碰見別人,向上移動的格子間里一片寂靜。

  冰冷的金屬內壁像一面模糊的鏡子,他看著自己和班長大人的臉,感覺像是從哪兒冒出來索命的黑白雙煞。

  要是放在以前,這種時候,竺清月肯定會想辦法調笑他幾句,或是用促狹的表情和誘惑的姿態讓他心慌意亂……但是現在,她僅僅是微低著腦袋佇立在那兒,任憑水珠流淌到地板上,積成一攤。

  班長大人前往房間的一路上都是沉默的,顯然沒有精力和他說笑。

  用鑰匙打開門后,徐向陽將身上濕透的外套脫下來,放在一旁,轉身對跟在身后的女孩說道。

  “你先去洗吧,你洗好我洗。”

  “嗯。”

  竺清月打開衛生間的燈,將門在身后合攏。

  密不透風的窗戶阻擋住了外界風雨的侵襲,在光線昏暗宛如夜晚的房間內,徐向陽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來,他用手肘支撐著臉龐,略帶疲憊地嘆了口氣。

  房間內起初很安靜,隨后便能聽見從浴室的方向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和雨點劈頭蓋臉朝你砸下來的響動不同,那是溫暖的、柔和的回響,會讓人聯想到水流在肌膚上滑動,和家里的燈火……

  徐向陽狠狠抓了抓頭發。

  是的,這聲音他在家里早聽慣了。只是這回換成了班長大人的洗澡聲。

  他那有點混混沌沌的大腦,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一件事:

  這就是所謂的開房吧?

  第一次和女孩出來開房,沒想到是和竺清月,更沒想到是眼下這種處境。

  數分鐘后,竺清月披著白色的浴巾匆匆忙忙走出來了,對他說:

  “你快去吧。”

  然后又過了幾分鐘,徐向陽隨手將毛巾扔到一旁,看到班長大人正盤膝坐在床上,正用手認認真真地捋著頭發。

  “怎么了?”

  “我沒洗干凈。打算先整理一下,回去再泡澡。”

  徐向陽差點忘記班長大人還有潔癖。剛才大概是因為她擔心自己受涼,才隨便放熱水沖了沖。

  “哦。”

  他在床的另一側坐下來。

  有點尷尬的是,剛才開房的時候,前臺只說了單間的事情,他交錢的時候也沒來得及考慮仔細,所以房間里沒有兩張床。

  于是,他們只能一人坐著一邊,中間隔著大部分空隙。

  就像象棋棋盤上的楚河漢界,就像小學時和同桌小姑娘劃的三八線……

  徐向陽沒有看剛出浴的竺清月,也沒有感受到對方看過來的視線,他只是默默地盯著面前的電視機發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是隨便找的小旅館,明明是該曖昧的時候,屋內的真實氛圍卻很符合雨天給人的感覺,冷冷清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不如說,他們倆的關系好像比告白以前離得更遠了,有一座看不見的大山正矗立在那兒,男孩和女孩分別被隔在山頭這一側和那一邊,再也望不見彼此。

  終于,是竺清月的提問打破了沉寂:

  “我有個問題,為什么是現在?為什么選擇今天對我告白?在我的預計中,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在經歷了陳紅英的事件以后,你和星潔的關系會更進一步呢。”

  “的確。那件事結束的當天,我和星潔山盟海誓地說了一堆,然后又接吻了一個下午。和陳紅英還有趙樂相比,我們兩人的關系是多么可貴。雖然她不會明說,但我看得出來,星潔對我的眷戀一定變得更深了,我也想要更珍惜她,我還在心里惡狠狠發誓,一輩子都要陪著她。”

  “那為什么……”

  徐向陽沒有看她,他面朝著電視,像是在研究宇宙真理那般陷入沉思,然后回答道:

  “關于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起碼有一件事我很認同。”

  “什么?”

  “那就是我們之間存在的矛盾和沖突,終究還是要解決的。”

  “嗯。”

  “而且,擺在我面前的選項只有兩個,要么接受,要么不接受。而后者我已經嘗試過了,但你始終不愿意放棄。也就是說,如果接受的話就需要點頭一次,而不接受的話……就需要在你每一次開口的時候,都狠下心來拒絕,就這樣不斷、不斷地重復,直到你徹底厭倦,選擇放棄為止。”

  竺清月撩了撩自己的頭發。

  “所以你放棄了?我覺得不是還有別的選擇嗎,就是你最喜歡的什么也不做,繼續努力維持當下這種生活狀態。”

  女孩的話語中帶著些微譏諷,卻又像是在真誠地勸慰。

  “是啊,什么都不做。那樣多好啊。等待,等待,繼續在星潔面前表演一個合格的男友,和她每天卿卿我我。說著教導她學習,實際上她早就不需要了,只是用這種借口來滿足我在心理上對她的優勢。”

  “每個星期都會被你叫出去幾天,陪你一起逛街,你每次都會精心打扮得漂漂亮亮,穿上好看的衣服,一點兒都不避諱肢體接觸,再設計曖昧的情境讓我調入陷阱。我每次都被誘惑得神魂顛倒,臉紅心跳,嘴上說著‘別這樣’,實際上被像你這么完美的女生倒貼,有誰會不開心嗎?老實說,真是讓我爽到不行。”

  “然后呢?當然是回家,回家以后再繼續和星潔卿卿我我……”

  他一邊努力用平靜的口吻述說,一邊盯著沒有被打開的電視屏幕入神。徐向陽在家中的時候也常常這么發呆,因為他覺得那個地方就像是一面漆黑的鏡子,能映照出他的臉,一個潛藏在內心深處的真實的自己。

  “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呢?哇塞,那就更棒了,在城市里到處亂轉,解決靈異事件,反正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角色,反而是為我們提供刺激。和漂亮女孩們整夜聊天,和你調情說笑話,偷偷摸摸地拉拉小手,我還很喜歡看自家可愛女友吃醋的樣子,在你們倆之間游刃有余……我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有這種當花花公子的本事,太厲害了,一年前的我肯定會很佩服現在的我,畢竟那時候的我連能說上話的朋友都沒有!”

  “這樣的日子,真希望它能一直持續下去啊。等待某一天,等待一個能改變我們命運的重大事件降臨,比如世界末日之類的,那絕對可以讓我和你們的關系變得更加親密。最好是還能發生什么互相拯救的驚險橋段,能讓你們倆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好、好到情同姐妹的程度,然后,然后……說不定到那個時候的星潔,就能順順利利接受我們兩個人的關系,甘愿分享自己的戀人,三個人一同過上你口中‘超越家人和戀人’的幸福生活——”

  徐向陽突然止住了嘴,話語戛然而止。

  過了一會兒,坐在另一頭的班長大人輕輕開口,她的聲音沉靜而溫柔。

  “這樣不好嗎?”

  “……不好。”

  “聽上去不是很幸福嗎?”

  “是很幸福。”

  “那為什么不要?如果你說,我一定會幫你的。”

  “因為——”

  男孩發出了一聲響亮的鼻音,那是在強忍著像個小屁孩那樣哭鼻子的抽噎。

  “……因為我是個白癡。這世界上才沒有這樣的好事。”

  “從來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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