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陽之所以要當著兩個女孩子的面立下一周的約定,就是希望用這種方式斷掉自己的“后路”,不能再抱有“還能將此事繼續拖延下去”的幻想。
假如他最后還是沒能實現自己的承諾,到時候逼問的人就不止清月一個了,感到好奇的星潔一定會忍不住開口詢問。
光是班長大人一個人的壓力他還能勉強抵擋,可再加上來自另一位當事人的質詢,他必然會選擇舉起雙手投降,將內心的真實想法吐露。
若是能憑借自己的意志弄清楚對星潔的想法,且下定決心主動開口,這當然是最負責任的表現;但要是做不到的話,就干脆放棄抵抗吧。
而在這段空余出來的時間里,他希望能把郭子軒上吊自殺事件背后的真相搞清楚。
如果最后結果和超自然無關,那就放手任它去,剩下要面對的就剩下自己的事情了;
如果有關……徐向陽不會說一定要由他們仨親手來解決,但定然會找機會把這件事告訴給孟正。
正好,在班長大人的提醒下,徐向陽意識到自己還有問題想問、有話想要對這個人說。
停課的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三天,來自班主任的鈴聲沒有再響起來過。
這幾天里,徐向陽在自殺事件上花費了相當的心思,他與竺清月煲過好幾次電話粥,亦曾經在星潔的幫助下偷偷溜進過那間作為自殺現場被封起來的教室,他想要通過自身的通靈能力尋找到線索,只是始終都沒有收獲。
當然,他沒有因為一起疑似超自然事件的發生就放棄自己的學生身份,繼續一如既往地過著在家中認真學習,與林星潔同住一個屋檐下的生活。
過去的他從來沒有注意到——或者說,是他下意識壓抑了自己的本能從而忽略了某些事實:他自己是個正值青春期,懵懂而又沖動,容易胡思亂想的男高中生;而林星潔則是對生理發育健康的男性們非常有吸引力的女孩子。
他一直在不斷地強調著自己作為好學生、作為朋友的身份;他希望自己只是單純地出于正義感、出于朋友的情誼,和彼此間立下的約定才去幫助她,而不是就因為看見她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就打著齷齪的想法去靠近。
在這個社會風氣相對保守的年代,男女間的“性”,是一個神秘的、具備著強烈誘惑力的話題;但最重要的,對于像徐向陽這樣的好孩子來說,它是一種禁忌,是恥于談論、羞于啟齒的。
但是,當徐向陽被竺清月所質問,意識到自己可能對星潔她懷著超越朋友的情感之后,曾經能視而不見的話題,現如今卻不得不去主動面對。
他會念書,頭腦聰明,有著強烈的求知欲,再加上家庭因素,比一般同齡人還要成熟些,所以對于男女之間的事情,徐向陽絕不是渾然未知。
他在學習之余,最大的樂趣和放松自我的方式,就是看碟片,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去附近的碟片租賃店,看看有沒有新到的好片子。
徐向陽是知道的,在那家店最里面的那排架子,底部有一排放得滿滿當當的盜版碟,上面的封面全是類似于男女間耳鬢斯磨、或是大面積暴露肌膚的女性等等讓人看得面紅耳赤的畫面。
而且,徐向陽還偶然聽別的老顧客們交談時講起過,據說碟片店老板還有放在架子底下盒子里的,那才是真正的“好東西”。
那人在聊起這件事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眉飛色舞的樣子,徐向陽仍然記憶猶新。
那是少年的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世界。每次墻壁那家店里挑選碟片的時候,他都會特意不讓自己的視線在那排架子上停留,視之如洪水猛獸,就好像那邊放的都是會讓人看了做噩夢的恐怖片一樣。
但如果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從來沒起過“不如找個機會試試看”的念頭……就純屬騙人了。
徐向陽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假如有幾個同齡人的男高中生朋友的話,他們遲早會談到這方面的話題,他遲早會忍不住提起這件事,然后在朋友們的攛掇下,遲早有一天會去想辦法借出來看。
只是他現如今關系最密切的兩位朋友都是女孩子,才不至于發生這種事。
除此以外,還有天橋底下的舊書攤,那里常常混雜著各類黃色書刊,比如打著有名武俠小說續集或者外傳的旗號,實際上都是些下流不堪的內容;還有用各種大尺度寫真照片與出自不知名作者之手的艷情文章來吸引讀者眼球的雜志……
男女之欲是天理倫常,無論一個社會的風氣如何保守,主流發聲者們將其斥責為不堪之物,類似的作品都是難以禁絕的。
只不過,徐向陽的自制力相對較強,他有著自己的目標,害怕自己沉迷于此,又接受著來自社會和學校的道德教育,才努力克制著沒有去接觸這方面的事情;在與星潔她同一個屋檐下相處的時候,他仍然一直遵循著這種邏輯。
而在運動會結束的那個晚上,徐向陽之所以表現得如此慌亂,就是因為這種邏輯被打破了,他所需要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自己。
還好,過了這幾天后,他也漸漸開始習慣了。
他學會保持冷靜的心態,在和星潔相處的時候不至于像前幾日那樣臉紅心跳、丟人現眼,只是在徐向陽心上壘著的那塊石頭,始終沒有落下來。
對星潔產生的那種……有點糟糕的想法,反而讓他有種懷疑自我的感覺。
反反復復地拷問自我后,徐向陽內心的真正念頭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就像浪潮退去后,漆黑的巖石裸露出來。
他開始對一周的約定有了信心,覺得自己能真正確認內心深處的情感和想法,且站在林星潔面前堂堂正正說出口的那一天……真的很快要來臨了。
而在那之前,還有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發生:
那就是李青蓮即將回家。
而且,按照姐姐的意思,這次不是回來倒頭睡上一覺、第二天就離開,把家當作旅館似的匆匆停留,而是會好好放松,休息上一段時間。
就在他得知自殺事件后的那一天,李青蓮打來電話,說她解決了手頭上的麻煩,這幾天都會休假,算是把“五一勞動節”沒休息的時間都補回來。
徐向陽對此感到非常高興。
從去年開始,本來在態度上就堪稱工作狂的姐姐,好像更加變本加厲了。
過去整整大半個學期的時間,李青蓮都忙碌于工作。她每次回來休息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兩天,就會像上回準備送班長回家時候那樣,在休息間隙被一個電話叫走。
這樣的生活是沒辦法長期維持下去的,很容易積勞成疾。
盡管李青蓮還很年輕,工作能力又很強,但人又不是鐵打的,總是過于嚴苛地要求自己,遲早會有承受不了倒下的時候。
徐向陽很擔心,他害怕這一天真的會到來。
事實上,他不是第一次勸說姐姐要注意休息了,但李青蓮每次都只會回答諸如“最近這段時間的工作對她來說很重要,沒辦法放下”之類的話。
李青蓮和徐向陽的姐弟關系與別的家庭的親人們不同,更接近于一種平等的朋友;但她畢竟是徐向陽的監護人,她憑借自己的想法真正決定的事情,是少年難以改變的。
徐向陽只能閉嘴不談。
這次,忙碌的姐姐終于能擁有一個相對較長的假期了,他當然很開心。
而且,姐姐能回來是一方面,這回還是和林星潔三人一起,這種“一家三口”的狀態若是能維持長一點,應該是件別有樂趣的事情吧。
徐向陽發現,這個小小的家里,漸漸開始有種熱鬧起來的感覺;總是自己一人,孤零零地在房間里學習起居的生活,好像已經變成過去很久的事情了。
總之,日子一天兩天平穩地渡過,縱然石頭沒有落地,徐向陽的心卻慢慢放了下來。
蓮姐回來的那天晚上。
就和約定好的那樣,一身警服的李青蓮打開家門,手中提著大袋小袋,笑容滿面地朝呆在客廳里的少年少女們喊道:
“我回來啰。”
“歡迎回來。”
等待已久的徐向陽連忙走上前去,提過她手中的袋子。
“我回來的時候去菜場逛了一圈,買了條新鮮的大魚,還有剛切下來的肉,今天晚飯要做得豐盛點。”
李青蓮望向站在弟弟后面的林星潔,笑著說道。
“自從星潔住進我們家來,好像還沒好好歡迎過一次吧?這回就補上唄,來一頓歡迎宴。”
“我、我不用啦……”
長發姑娘連忙擺了擺手,臉蛋紅通通的。
“沒問題。”
徐向陽滿口答應,他提起袋子往里面看了一眼,忍不住“嘩”了一聲。
有魚有肉,的確很豐盛,就算三個人放開肚皮吃,都能做好幾頓。
“感覺這菜買得比過節還好啊。”
“我難得有時間回家休息,就相當于是過節了。”
李青蓮將垂落到肩膀旁邊的馬尾辮抬起來,一邊脫下臟兮兮的長靴,露出包裹在長襪里的雙腿,一邊笑著回答道。
“你還知道啊?”
徐向陽瞪大眼睛,半開玩笑般說道。
“行了行了,還學著和姐姐開玩笑了?走開。”
話雖如此,李青蓮其實是有點不好意思的。她當然知道自己作為監護人而言稱得上不負責任了,如果不是徐向陽是個自制力很強的好孩子,真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又或者說,正是因為這孩子足夠自律,才給了她任性的空間吧。
不過現在……
李青蓮瞥了一眼站在徐向陽旁邊,神情看上去還有些局促不安的黑長直女孩,臉上的笑意更甚。
有了這姑娘陪他,現在倒是不用擔心小陽一個人會覺得寂寞。
只不過,這樣一來卻又多了其他值得擔心的事情……雖然她很信任自己的弟弟,覺得徐向陽是心中有數的,但年輕人嘛,還是容易沖動,哪天克制不住就會擦槍走火。
到時候再試探一下吧,她想,反正要呆在一起好幾天呢,這倆孩子之間真要發生過啥事,肯定能看出點端倪來,李青蓮對自己的職業水平還是挺有自信的。
見到姐姐裝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朝他揮了揮手,徐向陽不再說話,將旁邊準備好的拖鞋遞上。
“那,這靴子我拿走了。”
他一手提著袋子,一手拿起李青蓮脫下的皮靴。
“嗯,最近跑了好幾個地方,有點臟。你別碰到了。”
“沒事。”
臟倒是無所謂,徐向陽心想,就是這味兒屬實有點大……這是理所當然的,皮靴本來就緊閉,而蓮姐那工作條件又不可能天天清洗保持干凈。
不過,這種程度完全不在話下。他以前生病,半夜起來嘔吐了一床的時候,都是姐姐在無微不至地照顧他。
所謂的親人,其實就是這種能包容彼此不堪一面的關系。
“我把菜提進去。”
林星潔連忙跑過來,接過了他手中的塑料袋。
“要不要幫忙?”
李青蓮在他背后高聲問道。
“你還是快去歇著吧。”
徐向陽轉過頭來,對姐姐道:
“對了,蓮姐你的床鋪,星潔已經整理出來了。”
李青蓮望向林星潔,只見長發姑娘有點羞澀地朝她笑了笑,提著菜躲進了廚房。
本來那個房間是李青蓮一個人住的,因為她常年不在家,后來就給了星潔;現在蓮姐回來,自然是要兩個人一起住了。
好在臥室還算寬敞,一大一小兩位女性又都不是那種對生活條件要求很高的類型。
徐向陽將洗好的靴子晾出去后,才回到客廳。
盡管是在難得的休假,姐姐還是又可能被上級叫走,所以需要盡快將方便行動的靴子洗好晾干。
他環顧家里,發現姐姐不在沙發上休息,大概是回房間了吧。
圍著圍裙的林星潔從廚房里出來,濕淋淋的手都來不及擦,一把拉住了他。
“喂,向陽,我發現了一件事。”
女孩刻意將聲音壓低,神神秘秘地說道。
“嗯?”
她指了指沙發。徐向陽順著少女指尖的方向看去,發現是蓮姐的公文包。
“我剛才正準備替蓮姐拿起來放好,結果看到了一份文件。我只瞥了一眼,但看標題,好像是關于郭子軒的調查報告。”
林星潔小聲提議道。
“要不……我們找機會偷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