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陽和姐姐說了一聲,又重新跑回來。
等他走到竺清月面前不遠處的時候,聽見她正在哼唱一首不知名的小曲,女孩輕柔悅耳的嗓音被吹散在蕩蕩夜風之中。
“咦,徐同學,你怎么又走回來了?”
竺清月正望著面前的馬路出神,直到她發覺面前站著一個人,這才抬起頭來。
在看到徐向陽的臉的時候,女孩的眼神里全是驚奇。
“你就一個人坐在這兒?沒人來接你嗎?還是說來晚了?”
徐向陽抱著雙手,眉毛皺緊。
“你是在擔心我啊,謝謝了。”
竺清月的臉上露出一如既往的開朗笑容。
“不過別擔心,我本來就是準備一個人回的。”
“你打算怎么走?”
“坐公交啊。”
她朝他晃了晃手上的腕表。
“上一趟剛剛從我面前經過,我等時間到了再過去。”
徐向陽想到了一件事,不由質疑道:
“你在派出所里的時候,該不會沒有打電話通知家里吧?”
“……被你發現了?”
竺清月還是笑呵呵的,似乎不覺得哪里有問題。
“我媽媽生病了,現在正躺在床上呢,就不麻煩她了。今晚發生的事情,就等我回去以后再說吧。”
“其他人呢?”
“家里只有我和我媽,我爸爸……”
在提到父親的時候,班長同學的話頭微微頓了一下。
“他現在正在外地工作。怎么啦,徐同學,為何要問得那么仔細?”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
他抓了抓頭發,發現姐姐和星潔正往這邊走過來,忍不住再次確認道:
“你一個人回去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我平常都是一個人回去的。”竺清月擺了擺手,“只要沿著有燈的大路走就行了。”
“明明才剛剛發生了那種事?”
女孩沉默了一下,隨后笑著搖搖頭。
“徐同學真是愛操心啊,都說了沒問題的。”
“我只是……”
“發生什么事了?”
蓮姐走到他旁邊,好奇地開口詢問。
“竺同學好像家里人有事,所以沒人來接他。”
“是嗎?”
李青蓮看了看坐在那兒的女生,又看了看徐向陽。
“那小陽你的意思呢?”
“我……”
林星潔自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默默旁觀,沒有對他說上一句話;這會兒像是終于忍耐不住了,抓住徐向陽的袖子,用力將他拉扯到一邊。
“向陽,你打算做什么?”
徐向陽聽她口吻悶悶的,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反問道:
“你有什么建議嗎?”
“我的建議就是別管。”
林星潔的回答十分冷淡。
“別管啊……”
徐向陽抓抓頭發,感到為難。
“我還是覺得有點不放心。要是竺同學能在派出所里呆一晚上就沒事了,但她好像還要回家。萬一又被那個奇怪的附身者盯上的話……”
“留在學校里的又不止她一個,附身者真要搞時候襲擊,普通人可保護不了他們。難不成你每個人的家里都要去管嗎?”
林星潔越說越覺得胸口發悶。她用力瞪著徐向陽的臉,像是想從他的眼睛里看到朋友內心的真實想法。
在女孩看來,徐向陽對竺清月的態度有點在意過頭了,這一定是因為,是因為——
徐向陽卻沒有立刻回答。他想了想,朝林星潔招了招手,示意她靠攏,小聲說道:
“我有話要對你說,別讓姐姐和竺同學聽見。”
于是,在李青蓮和竺清月兩人驚奇的注視下,他們又站在那兒旁若無人地開始說悄悄話了,留下樹蔭底下的兩人面面相覷。
“我懷疑,那個闖入學校的附身者,很可能是盯上竺同學了。”
“……你有證據嗎?”
“證據就是那家伙的行動邏輯。他一開始是襲擊了不包括竺同學在內的幾位女生,可根據我通過‘心靈感應’看到的景象,就連和怪人近在咫尺的孫小芳都逃之夭夭了;問題來了,以怪人展現出的飛檐走壁般的身體能力來看,真的會追不上幾個逃走女生嗎?”
“所以我想,這個潛入學校的附身者恐怕不是隨意襲擊人類,而有著自己的目標。”
從當時的狀況來推測,這個目的,很有可能就是躲在盥洗室里的他和竺清月。
根據這一猜想,徐向陽很快就得出結論:他認為怪物尋找的人是自己,竺同學只是被他拖下水了。
畢竟他和林星潔是踏入過安寧街41號鬼屋的人,到現在為止恐怕還是被潛伏在暗中的老人鬼魂盯著,有附身者找上門來并不稀奇。
但后來發生的一件事讓他改變了想法——
“就在校門關攏前的那段時間,我和竺同學、還有另外一個男生準備逃出學校。等我們跑到校門口的廣場上的時候,那個附身者趁著燈光熄滅,才在黑暗中追上了我們。”
“我和竺清月幾乎是并排跑的,”徐向陽用兩根手指做了個奔跑的手勢。他對這個細節記得很清楚,因為他就是擔心竺清月跌倒,才把腳步放緩,“可結果是,那家伙卻沒有撲向我,而是選擇將竺清月撲倒。”
“……啊?”
林星潔瞪大眼睛。
“這下你明白了吧?這件事和我預想中的根本就不一樣。”
那時候見到竺同學遇襲的徐向陽自然是想都沒想,直接沖上去幫忙了;而當他事后回憶的時候,才發現附身者目標明確的行動,正好是對自己這個困惑的解答。
只不過,他一開始的想法錯了,被盯上的人不是自己,而很有可能是和他一起行動的竺清月同學。
“但……為什么呢?”
林星潔疑惑起來,她忍不住又一次悄悄看向不遠處的竺清月。
這時蓮姐剛好接到了一個電話,正站在馬路邊講話,她有意和幾個高中生都保持了一段距離。
然后她就注意到,本以為會一個人百無聊賴發著呆的竺清月,原來早就已經拿出書包里的筆記本,在一片嘈雜和昏暗的環境里,開始認認真真做題了。
這就是真正的優等生嗎?
林星潔想起了徐向陽每天用功念書時的樣子。
這段時間住在姐弟倆家里,她幾乎是將徐向陽洗漱完畢后開始背書的聲音當成了起床鬧鐘,簡直比手表還要準。
事實上,她這段時間在徐向陽的幫助下,同樣有在認真讀書,所以才能讓成績進步得飛快。
林星潔不討厭學習;可還是需要有人在旁邊督促,她才能靜下心來念書。
說到底,她是為了和朋友間的約定在努力,和從一開始就主動投身其中的那兩人是不一樣的。
就算哪一天有能力報考和徐向陽一樣的大學,林星潔也不會認為自己能做到像他那種程度。
她這般想著,兩人的身影這會兒竟開始在腦海里慢慢重疊起來……
總覺得,有點不爽啊,林星潔撇了撇嘴。
“是啊,竺同學只是個普通人,看她在教室里的反應,應該是看不見小安的……你怎么了?”
徐向陽背對著竺清月,沒有發現這一幕,有點疑惑地看向突然發起呆來的朋友。
“……沒什么。”
林星潔轉過臉,不再去看那個讓她本能產生了一種排斥感的女生。
“總之,具體原因我還不清楚。”徐向陽做出了自己的推測,“但是,剛才那個叫王岳的人,不是和警察說過當時在學校里的不止一個瘋子,還有一個已經逃跑的同伙嗎?而且很可能就是這個人將電閘切了。”
“如果附身者其實是這個‘同伙’在幕后控制的話,一切都說得通了。而怪物之所以會以竺同學為目標,實際上是因為這個人出于某種理由盯上了她。”
林星潔沉默。
過了一會兒,她“哈”的一聲,嘆了好大一口氣,雙手抱在胸前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好吧,我知道了。你說的還算有道理。如果那個附身者真是沖著竺清月來的,是應該看著她點……”
“對吧?”
徐向陽眼睛一亮。
“所以,結果還是回到那個問題,你到底想如何保護她?”
林星潔冷哼一聲,語氣聽起來有點咬牙切齒。
“你該不會、該不會……”她“該不會”了好久,才下定決心繼續說道,“提前說好,我是亂猜的,但你……你應該不是說要先帶她回家住一晚吧?”
“啊?”
徐向陽愣了一下。
“你要是真敢說這句話,我就——”
“我就……?”
“我就咬死你!”
林星潔張開嘴,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做了個“咬合”的威脅動作。
“我怎么可能說這種話,”徐向陽失笑,“竺同學她明明是要回自己的家啊。”
“……那就好。”
林星潔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夸張了,臉頰有點發燙,只好欲蓋彌彰地扭過頭去。
“所以……”
他轉過頭看向竺清月,發現她居然正在那兒安安心心地做作業,好像這邊的事情都和她無關似的。
徐向陽干咳了一聲,走上前去,將聲音提高;
“竺同學,等會兒我送你回家吧?”
“你說啥?!”
竺清月有些迷茫地抬起頭,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背后的林星潔卻驚呼了一聲。
結果,到最后還是得蓮姐拍板。
她贊同弟弟的想法。對李青蓮而言,保護一個在深夜獨自回家的未成年女生,本來就稱得上職責,既然見到了就沒有不管的理由。
四個人沿著馬路走了十幾分鐘,來到了車站。
李青蓮這時卻又接到了一通電話,拿出手機的時候,她的眉眼間帶上了一點無奈。
“嗯,好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
她放下手機,略帶歉意地看向幾位年輕人。
“我有事要回工作單位一趟,先把你送到家……”
“沒關系,其實送到這里就可以了。”
竺清月連忙說道。
“我們家就住在公交車站旁,小區里有保安巡邏,很安全的。”
李青蓮看了看班長同學,微微頷首。
“那好,我走了。”
她又看了看另外倆孩子。
“你們倆記得早點回去。”
“好”
蓮姐神色匆匆離開了。
徐向陽和林星潔卻沒有聽她的話,等到公交車來了,兩人跟著竺清月一起上了車。
“結果,你們還是跟過來了啊。”
車內寥寥只坐著幾個人,全都沉默地望著窗戶。
前排座位上的竺清月抱著書包,注視著車窗外在夜色中掠過的排排樹木。不知為何,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許緊張。
“既然說好要送,那就送到為止吧。”
徐向陽回答道。
坐在他身邊的林星潔沉默著拉下兜帽,將自己的臉龐遮擋住,只有一頭惹人注目的墨色發絲露在外面。
竺清月的下車地點是清江苑。
這里是整個錦江市最出名的高檔公寓樓住宅區之一,就連徐向陽這種不曾接觸社會的高中生都聽說過。
徐向陽跟著她下車的時候,有種恍然的感覺。
他早就聽說過竺同學家境很好;但之前在派出所的時候,卻又沒有人來接她,這讓他不禁開始懷疑起校內傳聞的真實性,畢竟有林星潔這個例子在前。
不過,這回好像是能確定了。
公交車站位于橋頭,橋的一側是橫跨整座城市的江水流淌過此地形成的江岸與河灣,另一側則是清江苑所在的公寓樓區域。
并排豎立的建筑物宛如一個個沉默的巨人,矗立在夜色之中。
徐向陽站在橋邊往下俯瞰,映入眼簾的是漆黑的江面。不遠處岸邊的路燈光,僅僅能照亮一小片晦暗的波瀾。
他聽見水聲濤濤,激流涌蕩。
“不過來嗎?”
前面傳來竺清月的招呼聲。林星潔雙手插兜,慢悠悠走過徐向陽身邊,拍了一下他的腰。
“走啦。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這個‘瓷娃娃’的家住哪兒嗎?”
拋下這句話后,她自顧自地往前走。
……瓷娃娃?
徐向陽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這是在說竺清月。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無論如何,給別人取綽號可不是好習慣。
徐向陽看的出來,林星潔對竺清月同學的態度一直有點不感冒。雖說這不能算特例,畢竟她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基本上都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可要是讓一直想和她交朋友的班長同學知道了,大概會覺得傷心吧。
“瓷娃娃……瓷娃娃……”
徐向陽嘀咕了一聲。
不得不承認,這個綽號倒是挺適合像竺清月這位樣貌精致的女生,但他總覺得,林星潔的話語中還另有深意。
是什么呢?
他搖搖頭,不再細想,跟上了前面兩位女孩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