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暉將天際盡頭的云層涂染得艷麗壯觀,卻將城市的大地拱手讓與夜幕。
遠處低空盤旋的烏鴉“嘎嘎”叫了兩聲,為無人路過的街道平添了幾分荒涼。
林星潔停下腳步。
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好像有誰正在看著自己。
女孩疑神疑鬼地看了一圈周圍。街道通往別處的岔道口,電線桿,行道樹,圍墻下方……每個被黃昏的陰影所覆蓋的地方,看上去都有東西藏匿在那兒。
但她很清楚,附近并沒有人。
林星潔能“嗅見”生命的氣味,人類的氣味,普通動物的氣味,乃至異類的氣味……只要召喚出小安的話。
可那股視線卻是實實在在的。它并不是來自于任何一個方向,源頭像是一個更為遙遠的地方;但它的存在卻又離自己非常近。
最關鍵的是,這種視線并沒有讓林星潔感到危險,它其中蘊含著的是充滿好奇的意味,而非惡意。
林星潔搖搖頭,不再猶豫,周遭的世界被吸入宛如黑洞的邊緣——如果有人能看到這一幕,就會發現女孩周圍的光線像是錯覺般扭曲了一瞬。
當她果斷召喚出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力量后,那股視線便消失不見了。
林星潔仍然在適應自身所具備的力量。
她的“寵物”正在變得越來越龐大,與此同時給予她的負擔亦會變得承重,有時候甚至會產生“失去控制”的感覺;而如果需要小安吞食獵物,甚至會消耗更大的體力。
所以,從每一次都召喚出小安、再到隨時隨地利用不具備實體的濁流狀物質,她正在通過各種方式不斷減輕自身的壓力,并延長自己的控制時間。
女孩輕輕吐出一口氣。
她的目光落在遠處的醫院。
“果然就在那個地方……我已經能嗅見味道了啊。”
林星潔自言自語,唇角不自覺微微上揚。
錦江市第二人民醫院,住院樓。
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自古至今都在社會生活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但對于常人而言,這里不會是個會讓人覺得舒服的場所。
消毒藥水的氣味,護士醫生們匆匆的腳步聲,坐在輪椅上或是躺在擔架上的人,在專家門診前排隊的人們,大廳總是嘈雜得不像話,晝夜不息;而到了里面的住院樓,雖說環境是安靜了點,可是每到深夜,你躺在沾著黃斑的白色床上,總能隱約聽見不知從何而來的哀嚎聲,哭泣聲……遠遠的,好像只是自己的錯覺。
這里是生死交界之處,是無數生靈逝者曾經掙扎過的地方。
這會兒,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遠處昏黃的路燈光只能照到道路與來來往往進出醫院的車輛,卻照亮不了樹影婆娑。
于是,柜臺和樓梯附近的白熾燈亮了起來,只有住著病人的走廊仍然偏向昏暗。
這是為了照顧患者們的睡眠環境,房間里的燈當然是可以點亮的。
走道深深,像一條看不見頭的圓廊。有個戴著兜帽的身影自安全通道的門里走出,警惕地看了一眼頭頂的監控攝像頭。
他保持沉默,貼著墻壁前行,看到有醫護人員靠近就不動聲色地走到附近的轉角里,直到對方離開。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必躲躲藏藏,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來干壞事的,只是想看看情況,而這個點會經過這里的護士也不算多;但為了避免引起麻煩,他還是下意識地不想被人看見。
兜帽人很快就來到了目標病房附近。
房間內沒有開燈,幾個人就站在門外,有的坐在塑料椅上,有的站著。他們偶爾聊上幾句,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氣氛凝重。
兜帽人站在這群人視線的死角,背靠墻體,仔細傾聽他們的對話。
“我聽醫生說,明俊以后可能就……唉,很難,真的難。”
“可好好的人,怎么就……”
中年婦女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發出低低的啜泣。
“我們家里人都挺健康的,不像是遺傳病啊。”
“會不會是……被人打了?明俊他總是和那群游手好閑的人混在一起,我說過他幾次,這孩子也不聽,說不定就是被人打了……”
“不是。……也不能說不是,他是受了點皮肉傷,但醫生說那和他的昏迷無關。”
“那就是被車撞了吧?我聽說他是在天橋下昏過去的。”
“也不是,醫生說就不是外傷。”
“醫生、醫生,醫生說的你就信嗎?”
“那你說怎么辦?”
“要我說,還是先去廟里求求菩薩,聽說城東那家特別靈……還有你奶奶,她不是說在搓麻將的館里認識過一個當年的神醫?”
“老人家說的話你倒是信了……”
“總得試試呀!”
女人絮絮叨叨,她身邊的男人則唉聲嘆氣,愁眉苦臉。
而與此相對,那個兜帽下的人影,嘴角卻浮現出一絲笑容。
“果然,只有我才能維持自我……那兩人全都精神失常了。”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從袖筒里伸出來的手。
粗糙的皮膚底下,隱約能見到幾根異于常人的黑色絲線,如血管般跳動著。
“這說明我是被選中的嗎?”
他想。
對他而言,這不是一個疑問句,而是一個回答,一個充滿自信、毋庸置疑的答案。
他當然是被選中的。若非如此,為何他的同伴們被附身的結局如此凄慘,而他不但能繼續保持清醒,甚至還獲得了超越常人的力量?
“只是有點遺憾,沒有嗅見同類的味道。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他按了按自己的腹部,“如果能吃掉的話,我或許會變得更強……是被別人捷足先登了嗎?”
他想起了今天在學校里發生的事情。
從那時候他就已經明確了一點,這個世界上擁有超凡能力的人不止自己一個。
雖說有點失望,但大體上還算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對自己的未來仍然充滿信心,只不過暫時還沒辦法肆意妄為,而是需要在暗中一點點積蓄力量。
他又看了一眼病房,確定沒有從那里嗅見同類的氣息,只有一片死氣沉沉后,他再無留戀,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在他的腦海里,“去看望一下自己的朋友”這個念頭,從未不曾浮現出過一回。
因為對他來說,嚴明俊根本稱不上朋友,他從來就看不起那個蠢貨;更不用說現在,他已經是具備超越凡俗力量、前途一片光明的超能力者,自然不會將一團死肉放在心上。
現在的他,甚至不需要一般人放在眼里……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拔腿狂奔。
他的速度確實遠超常人,且姿勢極為怪異:他的雙手放在前方,身體弓起,跑著跑著竟然變成了四肢著地,就像是在草原上奔跑、獵食動物的野獸。
在監控攝像頭里,他的身姿如同一團幻影,從昏暗的走廊的一頭開始,很快消失在另一頭。
前方是一處落地玻璃構成的窗墻,整面都是透明的,在夜色下閃爍著微芒。底下全都上了鎖,只有最上面為了通風開了兩扇。
他沒有停下腳步,竟借著沖勁直接竄上了滑溜溜的瓷磚墻面,同時雙腳一蹬,一躍而起,從窗戶內魚躍而出,飛入月色的懷抱。
沒有經過任何演習,整套動作卻一氣呵成,全靠驚人的肢體爆發力和反射速度,這就是體內與自身融為一體的“蟲”帶給他的改變。
他在空中旋轉,清風拂過他的頭發,月光灑落在臉龐上,時間為他放慢了腳步,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這就是掌握超人力量的感覺嗎?
他的心情徹底放松,充滿愉悅和喜樂,仿佛身體都跟著輕盈起來;他穿過窗戶,沿著三層樓的高度往下落,卻依舊穩穩著地,落在草甸上后,順勢向前一滾——
就在這時,他突然愣了一下。
就在前方的灌木叢里,走出來一個人影。
對方背靠著月光,看不清相貌。只是看到那副不緊不慢的步伐中透出的鎮定自若,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對方是沖著自己來的!
是誰?是和我一樣的人?
“你是誰?!”
他直接怒喝出聲,同時四肢伏地,戒備地盯著對方。
“我是來看猴戲的。”對方一邊態度悠然地向自己靠近,一邊回答道,“剛才蹦出來的那個動作不錯,我可以給十分;現在這個趴著的也不錯,要是能跪著就更好了。”
這個人的聲音從遠處出來,聽上去是個年輕女人,而且很熟悉……
他的大腦還沒徹底轉過彎來,就聽見對方又開了口。
“說起來,史暉,我剛好從那個方向過來,聽說嚴明俊他以后要變植物人了。身為他的朋友,你難道就一點兒都不覺得難過嗎?”
“你知道我的名字?!不,你是——”
因為她的語氣和過去那種冷冰冰的感覺一點兒都不一樣,史暉直到這時候反應過來。
“明明是大家一起被怪物附身,有人下半輩子都只能躺在床上,而有人卻能在這兒蹦蹦跳跳演雜技,我覺得這實在太不公平了。”
從黑暗中走出來的長發女孩,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朝他咧嘴一笑。
“——你說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