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周末的午后。
暖熏熏的陽光灑落在寬闊無人的陽臺上,連銹跡斑斑的水桶和爬滿青苔的墻壁看起來都給人一種溫暖的印象。
徐向陽捧著作業本,林星潔拿著科幻小說,兩人隔著一塊矮墻肩并肩躺在儲水罐下方的瀝青地面上,只用一張報紙墊著。
這里是距離小巷最近的一座居民樓,這里的天臺因為常年沒人來,最近這段時間成了兩人的秘密基地。
今天是女孩主動邀請他到天臺上的,說是覺得家里很無聊,想要讓自己陪她。徐向陽總覺得這幾天她的態度有些奇怪,似乎過于“熱情”了。但在他打從心底里希望能和她好好相處,于是爽快答應。
“世界末日啊……”
正對著兩道數學題冥思苦想的徐向陽,聽見耳畔傳來少女的感慨聲。
她轉過頭來,小聲問了個奇怪的話題。
“喂,徐向陽,假如有一天世界末日要來臨的話,你覺得會是什么樣的?”
“比起世界末日,下一次的月考更重要。”徐向陽抬起頭,一臉認真地看著對方,“我上次給你畫的重點你都背了嗎?從下次開始就得你自己拿筆劃出來,老師在講課文的時候一定要好好記,我會定期檢查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師傅你別念了!”
林星潔立即拿雙手遮住耳朵,搖晃了一下腦袋后很不滿地瞪著他。
“我就是隨便問問,你到底答不答?”
“……”
他有些無奈地將筆從鼻子和上唇之間取下來。
“什么樣的是指?”
“就是為什么會毀滅啊,可能是這本書里寫的外星人入侵,也有可能是機器人叛亂,或者是喪尸危機之類的。”
“嗯……”徐向陽想了想,“我覺得更有可能的是人類犯下的錯吧。比如核大戰,濫用基因技術導致的生物災害,濫用抗生素造成難以被治療的流行病大規模傳染……”
“欸,你好沒想象力啊,”林星潔隨手又翻了一頁,聽見他的話后,腮幫子微微鼓起,有些不滿地抱怨道,“明明都讓你見過小安了。”
“這話說的,難不成它有能力毀滅世界嗎?”
徐向陽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承認那是頭不可思議的……他不知道該不該用“生物”來描述——總之,小安的存在讓他看到了世界前所未有的另一面,過去只能在電影小說里看見的幻想,似乎不再是難以觸碰的遙遠之物,但這和“世界末日”這種因為規模太龐大以至于虛無飄渺的話題,還是相距太遠了。
“為什么不可能?它現在還小嘛,等它長大了,說不定就能做到了!”
“哪有人會希望自家寵物長大后能毀滅世界的……”
“我就是啊。”
她輕哼了一聲,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徐向陽這時候回憶起了兩人初次見面時的景象,于是笑著說道:
“林同學,你好像對這種話題很感興趣啊。”
“你注意到了?”
“是啊。讓我猜猜看,你是不是因為小安的存在,覺得與眾不同、有種被選中的感覺,所以才會擔心總有一天會有很重大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呢?”
“欸,你還蠻聰明的嘛。”
林星潔回答的聲音有點飄忽起來。不過,徐向陽認為自己應該是說對了。
朋友之間相處,最重要的就是要學會“換位思考”。徐向陽就是這樣做的,他想象著自己如果是林星潔,清楚自身擁有特異能力的情況下,卻只能對所有人保密,那究竟會是何種心情;以及對于未來,她會擔憂些什么、畏懼些什么。
“我覺得你不用太擔心。”
徐向陽放下作業本,直起身來,一邊注視著她的臉一邊很認真地說道。其實他想講這話已經很久了。
“這世界上肯定不會只有你一個擁有特殊能力的人,天塌了有高個的頂著呢,現實世界是不可能讓一個高中女生去拯救世界的。”
“是嗎?可我好像從來沒遇見過呢,你已經是唯一能和我聊得上天的人了。”
林星潔笑了笑,對他的話好像不是很上心。
“那是因為你和我都還是學生,能見識到的層面終究太過狹隘了。”他很有信心地回答道,“等到我們倆都成年以后,我再陪你一起去找吧,肯定能找到。”
“……謝謝。”
林星潔嘆了口氣,跟著坐起來,目光卻沒有看他,而是望向了遠處灰蒙蒙的天際。大地逐漸被鋼筋水泥的森林所覆蓋,縱然是晴朗明媚的陽光,都無法完全蒸發干凈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陰霾。
“不過,你說的不對。”
“什么?”
“你說的不對,”林星潔重復了一遍,“我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是因為……”
女孩轉過臉來,光滑的臉蛋繃得緊緊的,雖然看起來是在笑,她黑漆漆的瞳孔里里卻看不出絲毫笑意,嘴唇微微咧開,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
“我希望世界末日有一天能到來。最起碼,它可以讓這座城市毀滅。”
徐向陽愣了一下,一時間竟然分辨不出她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與此同時,一個巨大的呼吸聲,在他背后響起,帶著貪婪的味道。一股寒意沿著他的脊背爬升。
黑色的鯨魚自徐向陽的頭頂滑翔而過,它沿著陽臺周圍的四邊邊沿徘徊,在筒樓上空游蕩,時不時張開巨嘴,發出無聲的長鳴。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她把小安放出來了。
“喂,你剛才是嚇到了吧?”
林星潔臉上那不符合年齡的陰郁像變魔術般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女孩將身體靠過來,用肩膀拱了拱他,一臉惡作劇成功的笑嘻嘻神情。
“……才沒有,”徐向陽蹙起眉,“我早就習慣了。”
有一天他早上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睛就看到床邊有一張正對著自己的血盆大嘴,那才叫一個刺激,嚇得他差點心臟驟停。
因為小安能夠穿過實體,徐向陽又是唯一能看見的那個人,所以用它來做惡作劇太方便不過,就連自己洗澡和上廁所的時候都沒放過。
當然,那段時間林星潔越做越過火的行為,最后還是被他喝止了。
“你還在生氣?”
“我本來就沒有生氣,我是在擔心你的腦袋……你這樣下去可是找不到朋友的。”
“哈哈,我現在不是已經有了嗎?”
“只有我一個吧?”
“有你一個就足夠了。”
林星潔無所謂地回答道。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包裹在牛仔褲中的雙腿顯露少女修長筆挺的腿部曲線,只露出一截潔白的腳踝,她原地跳躍著活動身體,姿態像林間的野鹿般輕盈。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徐向陽剛想跟上她離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啊對了,星潔,我待會兒要去街上一趟,你要來嗎?”
對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好啊。我順路買點文具。你要去哪兒?”
“我去租幾張碟片。”徐向陽回答,“姐姐回家休息的時候要看。”
說到這兒,他有些遲疑地問道:
“你家里人不會有意見嗎?要不要去通知一下?”
徐向陽是因為監護人常年都在加班,加上姐姐她對自己很信任,所以放學后的日程都是自己安排的,相比起同齡人來說稱得上自由了。
“你說我媽啊。”
林星潔眨了眨眼,嘴角慢慢浮現出微笑。
“她每天忙得很,大概顧不上我吧。”
徐向陽覺得朋友的表情有點怪怪的。
這么說來,他從來就沒去過林星潔家,兩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地方往往都是自己家里。
徐向陽見過林星潔的母親幾面,每次都行色匆匆,沒能說上幾句話,但態度相當溫和,看起來是位尋常的中年婦女。
能生出一位清秀可人的女兒,母親年輕時自然是一位大美人,至今仍是風韻猶存,只是歲月的磨礪終究殘酷,再濃的妝容都擋不住那位女性臉上疲態畢現的皺紋。
可是,他們畢竟是生活在筒樓這樣一個人多嘴雜的環境里,徐向陽不可避免會從左鄰右舍那里聽到一些有關于那位母親的不太好的傳聞。
不過,既然林星潔幾乎不曾提起她的家庭狀況,徐向陽也不會問。這是身為朋友的默契。
“那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