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群叔伯輩、爺爺輩的人聚在一起,談生意,也談生活。
比如拉著振表叔說話的那幾位老人,回首往昔,追憶逝者,雙目含淚,令人動容。目的是想提醒振表叔不要忘祖忘根。
振表叔也配合地一陣感慨,演得比他們還要情真意切。就是感慨的方向與他們不相同。
振表叔對那些已逝族老們沒多大意見。要是真不認那些人,他現在也不會坐在這個地方。
再說了,陽城風家的宗祠直到今天才重建,那都是有已逝族老的原因在內,跟他們在座這些人沒關系,跟他風振振更沒關系。
您老幾位這么講究宗族輩分的人,還能說已故前輩的壞話?
所以,振表叔不尷尬,還能配合地接幾句。
他不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別人了。
對內情稍有了解的人,會刻意避開這個話題或者保持沉默。
已逝宗族老人和祠堂那些事情,是風老爺子心中的一根刺。除非是真不知情或者想挑事,大家不會愿意在這個場合觸霉頭。
首座上,風老爺子聽著振表叔在那兒投入地演戲,面色又難看幾分。
到底經的事多,心里再不爽快也能穩住。
而且這些也算是意料之中。
不再去看那邊,風老爺子繼續跟幾位目標宗親談交情說生意。
除了明確表示不樂意來這屋湊熱鬧的宗親,現在在這個屋的,都是能做主的。正好借這個機會加強合作,互惠互利。
風羿沒進各個屋湊熱鬧,他跟風弛在周圍走了走,看看這片新建起來的地方。如果遇到合適的小孩,也會送出生肖花錢。
風弛嘆著剛才沒抓住機會,沒能跟表叔說上幾句。
“還有時間,再找機會就是。”風羿安慰道。
“只能這樣。”風弛遺憾道。
知道表叔不會在陽城停留太久,他琢磨著甚么時候再找機會去跟表叔聊幾句。
正想著呢,目光一掃,見到某個人。
“哥,看那邊。”
風弛碰了碰風羿的手肘,示意他往那邊看。
風羿望過去。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正走過來一個人,年紀同他們差不多。
那人走路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走近了,才發現風羿和風弛。
看到風羿,那人眼神閃躲,像是要避開,又覺得這么做很沒面子,便僵站在那里。
風羿看著幾步遠處的這位。
風鑠,大伯家的次子。
也是曾經坑了風羿一把,差點讓風羿起不來的人。
陽城風家,他們這一輩的人里,風羿臉型像姑奶奶,不被老爺子所喜。
而風鑠,則長得像老爺子,是老爺子比較喜歡的一個孫子。
風羿親爹,沒多大能耐,家族內工具人一個。
風鑠親爹,是老爺子看重的“嫡長子”,頗受重視。
兩人的待遇,當然是天差地別。
風羿抬腳走過去。
風鑠警惕地后退一步。他想跑來著,但又覺得附近還有宗親看著呢,就這么離開太丟臉,只能故作鎮定站住。
說實話,當初他出手坑風羿的時候,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
風羿站在風鑠面前。
中學時候,風羿跟風鑠身高差不多。
現在,風羿已經高出他半個頭了。
風羿臉上倒是沒什么怒色,反而異常平靜,他看著風鑠:“老爺子放你出來了?”
風鑠一副聽不懂的樣子:“你什么意思?我一直能出來!”
風羿笑了笑,“如果當初不是老爺子幫你收尾,出手護你,你早就叫不出聲了。”
風鑠色厲內荏地道:“你威脅我?!呵,我背后站著整個陽城風家!我怕什么?!還有,你既然已經離開家族,就別想著能輕易回來!”
風羿看著他的身上的那些情緒信息,心中了然。
他還以為老爺子有多喜歡風鑠這個孫子,現在看來,也只是當個看得順眼的寵物護著罷了。
當情勢變化,利益權衡之下,老爺子不護著了。他老人家又不缺孫子。
很顯然,風鑠清楚自己的處境。
風羿很平靜地,像是一般閑聊,對他說道:“多保重。”
風鑠出手只給人添堵,老爺子動手那就是要把人往死里摁!
如果當初坑他的只是風鑠,風羿很快就能緩過來,還能還擊。但老爺子插手了,差點讓風羿掉坑里起不來。
風羿自始至終都知道,擋前面的就是老爺子,風鑠壓根就不算什么事。
風鑠咽了咽唾沫,他不知道風羿這個“多保重”里包含了多少意思,本能地有種汗毛豎起的驚惶感覺。
風羿那雙眼睛,沒有怨恨,也沒笑意,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緒。
但是對著這雙眼睛,風鑠卻有種錯覺——像一條陰冷的毒蛇。
打了個激靈,風鑠狠話都沒放,轉身跑了。
一直跑到祠堂旁邊的一間屋子里,找到他親大哥風錚,哆哆嗦嗦將剛才發生的事簡述。
風錚剛跟幾位宗親說完事情,那幾位宗親還在附近沒走遠,時不時還看向這邊。風錚面上還維持著笑,卻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不是跟你說了,別去惹他?!”
風鑠辯解:“我這次真沒去主動招惹!就是湊巧碰到了!”
風錚:“先把祭祖的事忙過去再說。你盡量避開他,那小子現在不好對付。”
那邊,風弛本想跟風羿聊點輕松的話題,沒想到,走了一個風鑠,又來一個更麻煩的人!
“二伯。”風弛喊了聲就退到一邊。
風羿看著面前的中年人,陽城風家老二,風羿親爹。
為了今天的祭祖大典,這人特意打扮過,一些不起眼的裝飾物都價值不菲。
跟幾年前沒什么不同。能看出來日子過得很不錯,至少對方自己覺得是這樣。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見到風羿,風老二本想露出個笑,但是因為面部表情太過僵硬不自然,看上去有些奇怪。
風老二也很愁。因為老爺子的原因,他跟風羿不親近,甚至因為這個兒子的存在,他還受到老爺子的遷怒,就更不喜歡這個兒子了。
等過了18歲,風羿離開家族,那時候他其實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
只是沒有想到,世界變得太快了。
在祭祖儀式之前,他大哥還找他談過話,那意思是,他可以對風羿好一點,畢竟是親兒子,說不定就差個臺階,關系就緩和了,甚至還能從風羿口中打聽出他的資金來源。
但,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對風羿好,他連演都不知道如何演!
風羿看著面前這個,跟自己有極近血緣關系的親人。
對方奇怪的笑容之下,是隱忍和排斥。
難為他了。
就這樣吧。
“您好。”
風羿禮貌地打了聲招呼,然后平靜地從他身邊走過。
風弛來回看了看,抬腳跟上去。
風老二也沒叫住風羿,只是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雖然三觀和行事風格不被一些人認可,但是生在陽城風家,都不是太蠢。他知道,跟以前相比,風羿變了。
變得更危險!
他對這個早就沒什么感情的大兒子,也越發防備。
甚至在慶幸,還好讓妻子把小兒子拘在屋里!
雙方漸漸遠離。
接連遇到這兩個,風弛擔心風羿心情不好,看看周圍,瞧見祠堂那邊的動靜,對風羿道:“時間差不多了,獅王都來了!哥我們過去吧!”
風弛口中的“獅王”,是請的是頂尖舞獅隊里,連續兩屆獅王爭霸賽的冠軍。
這個“獅王”已經伏趴在祠堂門前的空地上,準備營業了。
周圍很快聚過來圍觀的小孩。
有個小孩想過去揪“獅王”的尾巴,被家長拉住。
另一個年紀稍微大點的小男孩,聽旁邊的人說獅子里面是人扮演的,好奇之下,沖過去就想掀“獅皮”,看這皮下是不是真有人。
好在工作人員及時攔住了。
時辰已近。
原本在側面各個屋里休息的族親、宗親們,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陸續出來,漸漸在祠堂門口聚集。
風羿還看到了那個很可愛的宗親家的小妹妹,她被父親牽著,很文靜的樣子。
只不過,從情緒信息來看,這個外面看上去很乖的小妹妹,內心情緒非常多,且強烈。內心戲極其豐富,估計腦內已經開始上演連續劇了。
振表叔他們也過來了,有個工作人員對他說,帶會兒不能帶仿生機械寵物進祠堂。
振表叔交涉無果,只好叫助理過來,將他的機械麒麟帶走。
這只是實驗品,帶出來做測試的,他本打算讓這只“麒麟”進祠堂拍點視頻呢。唉,太可惜,手動拍視頻麻煩又拍不全面,還顯得不禮貌。
風羿的大伯,風老爺子看重的“嫡長子”,擔任此次祭祖儀式的司儀。今天收拾得很精神,很有氣場。
儀式陣容安排到位,風羿大伯看看時間,又望了老爺子一眼,見老爺子點頭,便揚起手臂,高聲喊道:
“起鼓!”
熱烈的鑼鼓聲響起,鳴炮奏樂。
獅王也開始敬業地舞動,嘴巴一張一合,像是歡笑賀禮似的。眼睛還眨呀眨,看得周圍的小孩子要爭著過去合照。
伴隨著風羿大伯的唱詞,祠堂的門打開。
都是宗親,但也有個親疏遠近,以及,杰出宗親和普通宗親之別。
風羿現在就不跟風弛他們站一起。風弛屬于族親,陽城風家族內人。
而風羿,既然被老爺子親口剔出家族,那就不再屬于家族之列。他與宗親們在一起。
宗親們進祠堂所站區域是提前有安排好的,由工作人員領入各區。
風老爺子由長孫風錚攙扶著,走在最前面。
往里,經過數道門,一直到香堂。
香堂很大,屋頂也高,是小鳳山上那個簡陋的祠堂不能比的。
這里并沒有掛祖宗畫像,而是擺放著一個個祖先牌位。
這些都是從小鳳山上的那個小祠堂遷過來的,數量稍有些多。
祖宗畫像掛在別的堂,并未在香堂內。
司儀唱詞,宣讀祭文。
擺放祭品之后,上燭上香等一系列流程,由陽城風家的族人們完成。
按照年齡輩份,族內排序,分別上香,然后全族人一起向列祖列宗行大禮,跪拜鞠躬。
風羿不在此列。
觀禮的宗親們看看前方集體行禮的陽城風家全族人,又看看單獨站在一旁的風羿,心中各有思量。
這么出眾的子孫,就算以前有過爭端,看在他現在事業成就的份上,竟也不召回家族嗎?
很多人對此疑惑。
但也有人看得明白。
就算陽城風家這邊有這個意,也不能在這個場合。
當著諸位宗親的面,自打臉面的事情,風老爺子是不會干的。
祭祖之前給風羿發了邀請函,就說明不是家族內部的人了,只當宗親來對待。這事很多人都知道。
以后怎么處理是以后的事情,至少在今天,在這里,不行!
等祭祖儀式結束了,宗親們都回去了,這邊再怎么發展,反正別人也看不到,最終解釋權歸屬陽城風家。
風羿不必用雙眼去看,就能感應到來自祠堂各方的,每一個人真實的內心。
正面的負面的,那些喜樂怨恨,那些掩飾在虛假表情之下的情緒信息,全無遮掩。
前方上香的風老爺子,給列祖列宗行禮之時,還往風羿這邊看了一眼。似是想看看風羿的反應,是否有艷羨?落寞?
然而看到的,只有風羿淡然的回視。
在陽城風家族人之后,才是宗親上香。
振表叔他們之后,才輪到風羿。
對祠堂里這些祖先牌位,風羿也沒多大意見。
畢竟是有血緣關系的先輩,還是會依禮拜祭。
接過香,風羿站在香案前,看著這些牌位,心中默默道:
諸位就在這里安歇吧。
小鳳山上的祖宅,各位就別惦記了,既然已經遷出來,就別想再輕易回小鳳山去。
看這地方多寬敞,配置又豪華,放幾百年前也是排得上號的。
環境清靜,隔著兩道墻也沒人打游戲擾你們清夢。
小鳳山上那個屋,條件簡陋,不適合各位。而且那里已經成了啞叔打游戲的地方。
如果真有什么怨氣呢,就去找老爺子。
不遠處觀望著的振表叔,心中詫異:陽城風家這邊竟然真讓風羿這么安穩地祭祖?
他又朝風老爺子那邊看了看,似乎也瞧不出什么。
風老爺子看著風羿那邊,半垂下眼皮。
而攙扶著風老爺子的風錚,手指不著痕跡打了個手勢。
香堂,風羿將手上燃著的香,雙手平舉過頭頂時,雙眼中瞳孔變化,豎起的瞳孔閃過幽光。
風羿正上方,咔的輕響,一片裝飾用的薄板突然掉落!
但也正在這時,驟然一陣疾風從外向里吹來!
呼——
院內擺放的花卉,連枝帶葉在風中抖動,有花瓣和葉片被吹落。
族親拜祭時燃起的燭火,盡數吹滅!
猛烈的風勢也將香堂里那個掉落的,即將砸到風羿的薄板,往里推了一段。
哐啦!!
前方,原本有序擺放著的祖先牌位,頃刻間被掉落的薄板砸得歪七倒八。
其中一個牌位不僅因此被砸落,還因為角度問題,掉地上時轉體三百六十度,翻騰了一圈,才啪嗒倒地上。
風羿看了一眼那牌位上的字。
是曾祖父。老爺子和姑奶奶的親爹。
風停,聲止。
空氣突然安靜。
老爺子面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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