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軒接到景泰帝圣旨的時候,是一點意外都沒有。
畢竟沂王虞見深造出的聲勢已經很大了,高谷商弘也在推波助瀾。
即便陳詢與少保于杰,他們也曾私下遣人過來通氣,希望李軒為國家安定計,出面接手金刀案。
一時朝堂中竟然有了‘李軒不出,奈蒼生何’的氣氛。
李軒只是暗暗嘆了一口氣,心想這樁麻煩事終究還是遞到他手里了。
李軒讓李大陸將圣旨收至祠堂供奉,然后詢問給他傳旨的都知監首領太監王傳化:“除了旨意之外,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王傳化當即雙手抱拳:“陛下只讓老奴,冠軍侯您只需稟公斷案即可。就如旨意中所說的,金刀案一應事宜,冠軍侯皆可自決;
所有繡衣衛,內緝事廠,三法司,僧錄司,道錄司等機構人員,冠軍侯都可自如調用。朝中三品以下只需涉案,冠軍侯可以不用請示,直接擒拿。
朝中任何文武大臣阻撓辦案,都視同謀反。冠軍侯只管放心行事,這份圣旨,可是內閣票擬過的。”
——換在平常的時候,內閣絕無可能同意景泰帝給予李軒這樣的權柄。
可此時高谷等人只求景泰帝盡快同意李軒出面查案,也就沒怎么討價還價。
李軒的眼則已閃爍精芒,現著幾分喜意:“請代我陛下,這樁金刀案,臣必定量力而為,絕不會讓陛下失望。”
王傳化很奇怪他怎么用了‘量力而為’一詞,可隨后就自己腦補,冠軍侯想必是用錯詞了吧。
堂堂理學護法,名教執令居然出了這樣的漏子——
接下來他就略含歡喜的回了宮,就遵照著李軒的言辭回復天子。
王傳化對于這位冠軍侯同樣期待滿滿,也希望這樁金刀案能盡快落定,免得朝野內外人心惶惶,也好讓那些亂臣賊子盡快付出代價。
可接下來僅僅十五天不到,王傳化就不由發了懵,因李軒主持的金刀案一事再次被天子招到了御前。
景泰帝正臉色怪異的詢問繡衣衛都督同知左道行:“你是說李軒接掌此案之后,他什么都沒有做?他連一個案犯都沒有審問,連卷宗都沒有打開過?”
“正是!”左道行的臉色很奇怪:“卑職可以確定,當時盧千戶把案件卷宗送去時是什么樣的,現在就還是什么樣,已經積了一層灰。”
景泰帝就皺了皺眉,不解的詢問:“那么‘南宮總管太監’阮浪呢?此人是什么狀態?”
左道行一聲苦笑,一五一十的答道:“此人被關押在我們繡衣衛,冠軍侯都沒與他照過面。不過冠軍侯倒是有過吩咐,讓我們小心看押,萬不可讓他出事,也不可讓任何人與他接觸。
冠軍侯甚至還從江南醫館請了名醫給他調養身體,從御藥監要了不少好藥,他現在比十幾天前好多了。。”
就在李軒接手之前,阮浪此人已經被繡衣千戶盧忠用刑到接近奄奄一息。
這位南宮總管太監倒是硬氣,雖然被各種酷刑拷打,卻始終都沒有松口。
阮浪不但咬死了‘大日金虹刀’是盧忠的栽贓,還堅持不肯承認上皇正統帝令他聯絡內外大臣一事。
即便繡衣衛請高人對阮浪搜魂索魄,也沒有任何收獲。
他們什么都沒拷問出來,反倒是把阮浪折騰到奄奄一息。
這也是景泰帝同意將此案,交給李軒審理的緣由。
只因這金刀案至今為止,沒有任何決定性的突破。
雖然主持此案的繡衣衛千戶盧忠,在十日前就從阮浪的幾個親信侍從口里拿到了口供,卻難脫‘屈打成招’之嫌。
所以現在的外朝,也形成了一定的懷疑聲浪。
景泰帝蹙了蹙眉頭,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李卿一向聰慧,辦案方式往往別出機杼,出人意料。想必他是另有辦法,無需審問案犯也未可知。”
“這臣就不清楚了。”左道行搖頭:“不過陛下,臣對此案關注有加,所以一直都在盯著冠軍侯。
據臣所知,這十五天當中,李軒白天用一半時間用于講學,一半的時間在陪女人。他的本體有兩天陪薛云柔修習道法,有兩天與羅煙一起辦案;有兩天與敖疏影巡游黃河,以龍族執令的身份處置犯法龍族;
他還與公主討論了七次國事,其中五次由于討論國政過于專注,結果忘記了時間,不得不留下陪殿下用膳——”
左道行發現景泰帝的面色有些怪異,當即就語聲一轉:“總之從冠軍侯的行蹤看,他應該沒有任何時間查案。至于他的第二元神,大多時間都呆在中軍斷事官衙門與六道司內處置公務。”
景泰帝更加迷糊了,心想朕的冠軍侯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屢立奇功之后人怠懈了?或是飄了?現在他腦里面除了女人,還有沒有其它東西?
景泰帝不由若有所思:“那么太后與上皇那邊呢?這兩處情況如何?有沒有放松管控?”
“這倒沒有。”左道行凝思著道:“非但沒有,冠軍侯反而加強了南宮與慈慶宮的封鎖力度。接手此案之后,冠軍侯的第二元神,幾乎每天都會抽空去一趟南宮與慈慶宮,時間不定。
除此之外,冠軍侯近日又延攬了一位偽天位級別的術修供奉,名叫‘陸血’,他欲尋微臣給他辦理一個繡衣衛百戶的身份,日后就常駐于慈慶宮負責看守。”
“陸血?”
景泰帝的臉色就更加奇怪了,他隨后失笑道:“即然是偽天位的高手,那么這區區百戶一職,實在太委屈人,你可以給他一個副千戶的職司。”
隨后景泰帝就把目光轉向都知監首領太監王傳化:“當初冠軍侯到底是怎么對你說的,你一五一十對朕說清楚。”
王傳化一頭霧水,還是神色恭敬道:“冠軍侯說,他必定量力而為,絕不會讓陛下失望。”
“量力而為,絕不會讓我失望?”
景泰帝口中呢喃著,然后他的眼神越來越亮。
與此同時,同在紫禁城內,次輔高谷在文淵閣內的書房里面,斬釘截鐵的說著:“好一個冠軍侯!他這是想要把這樁案子拖下去,根本就沒想過要去查!”
此時戶部尚書蕭磁也在,他半闔著眼,然后擊節贊嘆:“妙!實在是妙!”
在場的還有工部尚書,他反應較慢,正沉吟著問:“請問妙在何處?”
“妙的是這樁案子拖下去,對帝黨而言大有好處。”
戶部尚書蕭磁接下來卻一聲嘆息:“如今太后與上皇被封禁在深宮當中動彈不能,而在案情未明之前,我等這些正統舊臣則只能吞聲忍氣,委曲求全。這對天子來說,豈非是極好的結果?
且即便查出一個究竟,對天子來說又有什么好處呢?從此朝堂之中,讓襄王與汪文一黨獨大?然后天子又該如何處置太后與上皇?難道要背上弒母殺兄的惡名。可他如果不愿動殺心,也無非就是看管的更嚴一點,豈非是與現在相同?”
“關鍵是——”次輔高谷苦笑著道:“老夫居然感覺這樣的局面如果一直維持下去,也不是不可接受,至少要比最終魚死網破之局要強。”
工部尚書聞言不禁一愣,他漸漸明白了過來:“可他樣做,也沒法長久吧?金刀案遲遲沒有結果,都察院與六部給事中豈會無人給太后,給上皇說話?”
戶部尚書蕭磁則搖著頭:“問題是襄王殿下,他豈能容許上皇與太后從此案脫身?他一定不會容許金刀案被翻案。可如果襄王殿下意圖接掌此案,那么我們——”
“我們也一定不會容許這種情況發生!”
高谷的臉上現出了無奈之色:“這就是他的聰明之處了,在這平衡打破之前,這金刀案永遠也別想有一個結果。
還有,我現在有點后悔半個月前票擬的那份圣旨了。如今只希望這位冠軍侯能顧全大局,不要濫用這份權柄。”
戶部尚書蕭磁聽到這里,也不禁變了顏色。
而就在他想要說什么的時候,一位都知監的內侍走入進來:“奴婢是奉監國殿下之命,前來告知幾位老大人的,八月以來積壓的那些奏折,她希望內閣能在五天之內,將之全數厘清。”
高谷與蕭磁二人不由面面相覷,知道這是監國長公主在提醒。
金刀案一事暫時告一段落,不會危及他們諸人。內閣諸臣可以全心全意,處理政務,穩定朝堂了。
也在同一時間,在梁亨的武清侯府。
鐵面人正萬分頭疼的用手指敲擊著額頭:“麻煩了,我沒想到,鷸蚌相爭之下,內閣竟然出了這樣的疏漏。如今這位冠軍侯對我們的威脅,怕是十倍于前。”
梁亨就不解的看他:“鐵先生,請問何出此言?”
鐵面人苦笑了笑:“我看過朝廷通政司的邸報,朝廷頒發的旨意,是辦案期間,所有繡衣衛,內緝事廠,三法司,僧錄司,道錄司等機構人員,冠軍侯都可自如調用。朝中三品以下只需涉案,冠軍侯可以不用請示,直接擒拿。朝中任何文武大臣阻撓辦案,都視同謀反。”
他說到這里,一聲輕嘆:“這意味著只要金刀案一直沒有結果,這份權柄就一直在他手中。此人可調動繡衣衛與內緝事廠所有力量,也可以用牽涉金刀案的名義,擒拿任何一位三品以下的文武大臣。”
也就是說,此時只要李軒愿意,他現在就可以不請示天子與內閣,抓捕包括梁亨,孫繼宗與他鐵面人等等任意一人入獄拷問。
其權柄之大,甚至不亞于昔日的王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