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很殘酷。
但要問最殘酷的戰斗方式是那種,如果之前,可能會有人說:重騎兵沖擊步兵槍陣,很慘。基本上沖在最前面的騎兵會被排槍串起來,死不瞑目。死法參照被竹簽串上,放在火堆上烘烤的小雜魚。
也有人說是面對箭雨的沖鋒。
當然,這些都是在火炮出現之前的冷兵器作戰。
在火炮時代,沒有任何一次沖鋒會比冒著敵人的炮火沖鋒更加凄慘。
騎兵沖鋒,尤其是重騎兵沖鋒,都會擺出密集陣型。因為騎兵不密集,沖不到敵人面前,就已經死差不多了,這樣的沖鋒毫無意義。
但是密集陣型,對于火炮來說,很友好。
精度,準度,射擊距離都不佳的早期火炮,要是讓這種火炮對著一個很小的目標射擊,比如說是個馬扎,在兩三百米外,想要打中,就是把大炮的炮管打廢掉,也不見得能打中。要是讓火炮要求射中一個不大的移動目標,求神拜佛都不見得靈驗。
可是面對密集的騎兵沖鋒陣型,火炮基本上每一次射擊,都能有一個非常好戰果。
這是直線對面的攻擊,幾乎不會有落空的時候。
三斤重的炮彈,即便射擊初速度不過只有兩百米每秒,別說是一個人,一匹馬,就是一頭大象,面對這玩意也得跪。
實心的炮彈就像是掉進雞蛋筐的石頭,雖然不大,但是每次都能砸碎好幾顆。
重劍無鋒。
其實,圓滾滾的炮彈一樣能做到。
只要它夠快,夠份量。
一團團血霧,就像是盛開的生命之花,在鐵林軍沖鋒陣型里綻開。而那被撕裂的人和戰馬,頓時讓沖鋒過程中的鐵林軍士兵感受到了地獄般的絕望。可是他們不能躲,也躲不了,只能祈禱長生天能保佑他們活下來。
沖刺的鐵林軍,很少會有幾千人一起投入戰場。
因為在平日里的遼軍作戰習慣之中,鐵林軍的投入都是一小部分,而且放在兩翼。這說明這樣的兵種缺乏沖鋒的持久性,同時可以隨時隨地的撤出戰場。
可即便如此,鐵林軍也是遼國單兵裝備最為昂貴,養兵最費錢的兵種。
要是這樣的兵種真的一無是處,遼國也不會培養毫無用處的重騎兵。
當然,即便是放在兩翼,鐵林軍的破壞力也是非常驚人的。
可一旦投入的都是鐵林軍,那種密集的陣型之下,鐵林軍就根本斷絕了撤出戰場的機會。他們只能頂著炮彈往前沖。前面的騎兵只能為后面的騎兵阻擋炮彈,而后面的騎兵,卻依然沒有逃過被幸運鐵錘擊中的可能。
一發炮彈,往往會像是穿過紙張的刀劍,順利的劃開一個有一個騎兵的身體。
好在炮彈再能打,也無法全部消滅鐵林軍。
畢竟火炮數量不可能無限制的增加。
此時,鐵林軍的陣型被沖散了不少,陣型也變稀疏了的重騎兵,終于抵達了宋軍前方一百丈的距離。這是火槍的射程范圍之內。
楊志舉起戰刀,高喊:“舉槍!”
“第一列準備。”
“射擊!”
砰砰砰——
火槍的動靜要比火炮差遠了,但是比火炮更加精準。當然就起傷害來說,遠遠比不上火炮的殺傷力,可是數量多啊!
六千火槍兵,在面對只有兩百米距離,只要平射就基本不會落空的密集陣型之中,發揮出了數量上的優勢。
三段式射擊,可以將火槍的射擊速度和發揮火力的持久性,做到最佳。
可惜,時間太短,只夠打三槍,就要轉移陣地。
殘余的騎兵,都在群體作用下,朝著宋軍的陣地沖來。
而火槍兵也退入長槍兵身后,作為最后一道防御的長槍兵,半跪在地上,雙手緊緊的握著兩丈多長的大搶桿子,在火槍兵三發子彈射擊出去之后,立刻將長槍的矛尖抬了起來。
重騎兵最怕的一幕出現了,如同密林一般的槍林豎立在他們的面前,長矛頂端,散發著金屬光澤的冰冷鐵矛,散發著絲絲寒意。
遼軍似乎也知道,總要有人去死。
而這時候死,換來的是大軍的大勝。
“抬槍!”
戰馬的嘶鳴,士兵聲嘶力竭的怒吼,夾雜著各種稀奇古怪的語言,亂糟糟的如同打鐵鋪子。
噗噗噗 槍尖刺入身體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可是對于遼軍來說,他們終于抵達的宋軍的陣前。
可一轉眼的功夫,長槍刺入遼軍身體的宋軍步卒,空著手就往本陣撤退,面對騎兵沖鋒的戰場,一旦長槍刺入戰馬的身體,要想在極端的時間內拔出長槍,幾乎做不到,還不如舍棄。而且,不少大槍都被戰馬強大的沖擊力給折斷了。落空的士兵,也不閑著,拖著手中笨重的大槍撤退。
在軍陣背后的是車陣。
這是李逵給火槍兵,火炮兵,甚至長槍兵準備的撤退區域。
沒有太多的章法,不是八卦陣,也不是五行陣。
有的是錯落有致的菱形車陣,也是步兵陣營常用的車陣。看似四通八達,可要想在里面橫沖直撞,比登天都難。車陣的大車上,堆滿了石頭和麻袋裝的泥土,車底下也加固了木樁,這玩意騎兵根本就撞不動。而且騎兵在這里沖擊,更是難上加難而兩條腿的步兵卻可以很輕松的轉彎,穿過。
在遼軍陣營之中,皇帝耶律洪基看到鐵林軍入了宋軍軍陣,不由得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目光凝視遠方,心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述說:“在朕面前,無能人阻擋!”
可當耶律洪基沉浸在無敵的寂寞之中的時候,總有不和諧的聲音攪亂他完美的體驗。
不甘心成為陪襯的南院大王耶律陳家奴建議道:“陛下,鐵林軍損失很大,后續的輕騎兵應該沖上去了。”
耶律洪基扭頭瞪了一眼他親自提拔的南院大王,這家伙在成為南院大王之前是自己的侄子,可一旦成了南院大王之后,仿佛處處讓自己不舒服。
耶律洪基心中不滿,甚至懷疑:“難道朕當初的決斷錯了。”
“陳家奴,你們看?”
身為皇帝,總不能像是只暴躁的黑熊精一樣,整天上竄下跳。耶律洪基平日里要維持他帝王的風儀,至少看起來不能太過于剛愎自用。
所以,他給了耶律陳家奴一個闡述理由的機會。
耶律陳家奴雖沒有真正直面和宋軍交戰過,但是他通過和宋軍交戰的潰兵,還有他從韓資讓哪里聽到的勸解,結合這些他開始對宋軍有了更為直觀的認識。
或者說謹慎。
在他看來,宋軍的手段遠遠不止這些。
一定會有更加厲害的招數等著遼軍。
“陛下,如今鐵林軍已經靠近了宋軍,但是鐵林軍傷亡很大。從戰場上倒斃的士兵來看,鐵林軍的傷亡甚至超過了一千以上。宋軍如此強悍的殺傷力,要是死頂,甚至會給鐵林軍更大的傷亡。”哪壺不開提哪壺,耶律陳家奴一開口,就讓他耶律洪基老大不滿。
鐵林軍的傷亡都是看得見的,之前在沖陣,他或許看不出來。
可是等到鐵林軍沖過了最為煎熬的火器射擊距離之后,戰場上倒斃的士卒密密麻麻,甚至戰馬都死傷慘重。這些都在遼軍面前一覽無遺。可是這并不是個派遣后續騎兵投入戰場的理由。
因為鐵林軍似乎已經陷入了嚴重堆積的狀態之中。
如果繼續投入騎兵,那么沖在最前面的鐵林軍甚至連撤退的機會都沒有。
當然,耶律洪基心里堅信,他的鐵林軍不會讓他失望。
眼瞅著大遼皇帝耶律洪基的臉色越來越臭,身為行營總管的蕭常哥不得不開口:“南院大王,陛下征戰四海,豈是爾能看出的深謀遠慮,還不退下。”
軍心是絕對不會擾亂的,可是皇帝耶律洪基的心緒已經不寧起來。
他極力瞇著眼,看向遠處的交戰雙方。
鐵林軍似乎被困住了。
耶律洪基沒有千里鏡這等戰場指揮利器,要是他手握一架千里鏡,就能看到進入了車陣之后的鐵林軍,完全就像是沖入樹林之中的騎兵,陷入了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著,的被動局面。
耶律洪基心虛地看了一眼耶律陳家奴,隨后遲疑道:“不過南院大王說的也有道理,你看著辦,交給你指揮。”
“八千人馬,投入八千人馬戰場可以容納。”
此時,宋軍陣營。
李逵站在后方帥臺上,對著花榮大喊:“你去中軍,將前方清理出來。尤其是戰馬,把無主的戰馬安都弄走,給火槍兵清理出射擊區域。”
困入車陣的鐵林軍,人挨著人,馬擠著馬,動彈不得,完全成了宋軍的活靶子。
成了宋軍火槍兵和弩弓的固定靶子。
不斷有遼軍慘叫這被射下馬。
不同于輕騎兵,可以俯身在馬背上,鐵林軍手中的武器不是馬刀,而是長槍。他們俯身馬背,起來就很麻煩,鎧甲太重也不是什么好事。這就更加快了鐵林軍覆滅的速度。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法躲閃。
宋軍有條不紊地收割著鐵林軍,可是在外圍,鐵林軍騎兵竟然用鉤鎖,將固定好的大車一輛輛拆除了固定的木樁,然后拉走。
要是對付三千人馬,卻將好不容易準備的保命手段給弄沒了,這也太不劃算了。
曹昉心急如焚,對著楊志下令:“擲彈兵準備擲彈!”
“等一等。”
李逵開口制止了曹昉的命令,對曹昉喊道:“手榴彈對付重騎兵效果不好,別浪費了。”
李逵知道曹昉已經急了,自從禁衛軍投入戰場之后,從來沒有一次戰斗能將禁衛軍逼入如此困難的境地。要是沒有車陣的話,可能宋軍就要面臨白刃戰的絕境了。這對于大部分都是火槍兵和炮兵的宋軍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好在李逵早有準備,并限制住了鐵林軍沖入宋軍薄弱的火槍兵陣中的可能。
但這也是李逵給禁衛軍準備的最后一道防線,要是遼軍沖破了這道防線,后果不堪設。如果遼軍投入一次沖鋒的鐵林軍有一萬人馬,宋軍可能就要面臨全軍覆沒的絕境。
畢竟這種重裝騎兵破陣能力實在太強,普通的拒馬槍陣根本無法阻攔。
而那種需要原木制造,堪比攻城器械的大型拒馬陣,宋軍短時期內,根本就無法打造。就怕打造了,也難以移動。
面對重騎兵,火槍殺傷力不足,至少無法做到一擊斃命,手榴彈的效果也不會太好。
這是不爭的事實,就從殺傷力來說,手榴彈最理想的對象不是騎兵,而是擺出密集陣營的步兵。可惜和遼國作戰,這樣的好事就不想了。好在禁衛軍中有兩百架神臂弓,這種殺傷力驚人的弩弓,才是重騎兵的噩夢。
“曹昉,你帶三個指揮的火槍兵,等花榮打通了缺口之后,立刻頂上去,清理殘敵。”
“凌振,你的炮兵損失多少?”
“大帥,都沒事,不過槍兵的兄弟就難說了。”
“別去管槍兵。遼軍的重騎兵已經差不多快完蛋了,之后來的就是輕騎兵。你該知道怎么辦吧?”
“我請遼國享受天女散花。”天女散花就是散彈,要不是射擊距離太近,這絕對是這個時代最為厲害的武器。
隨著一片片區域被清理出來,鐵林軍如同掉入水塘的野獸,撲騰過,掙扎過,等到最后一滴血流干之后,這支軍隊完全成了過去。
而這時候崇義軍也沖殺到了宋軍陣前。
面對熱武器,幾乎毫無用處的皮甲,在沖入宋軍射程范圍之內,就陷入了狂風暴雨之中。
哪怕是這樣,被允許戴罪立功的韓君義還是帶著親衛奮勇沖殺。
他沒有退路。
已經被皇帝打上了無能標簽的韓君義,比韓資讓更倒霉。
后者至少還能在析津府享受優厚的待遇。
可是他卻要率領自己麾下屢次戰敗,士氣低落的士卒,面對宋軍沖鋒。可是當軍隊沖過宋軍火力覆蓋區之后,他就發現自己的部隊氣勢仿佛如同斷線的紙鳶似的,從高空之中,一個倒栽蔥,直不楞登地往地上撞。
轟轟轟——
炮火幾乎在和火槍射程差不多的位置,開火了。
這是散彈的無奈,比實心炮彈來說,散彈要是射擊距離遠了,威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也打不到實心彈的射程。
但是散彈對于殺傷群體目標的效果驚人。
“殺光宋狗!”
很奇怪的是,宋軍習慣喊遼軍為遼狗,學習漢文化非常有成效的遼軍在戰場上將這種侮辱性的稱謂原數返還。
就像是狗咬狗似的,不死不休。
可是宋軍在清理了鐵林軍之后,士氣正旺。
而崇義軍本來就是潰兵,被皮室軍收攏之后,士氣不但沒有恢復,反而被崇尚武力的同胞霸凌。吃最差的飯食,還得忍受皮室軍的奚落和鄙夷。士兵的心態一直在崩潰邊緣。
士氣沒有恢復,卻投入了最嚴酷的戰場,結局……
崇義軍根本就沒有沖到和宋軍短兵相接的距離,就有士兵撥轉馬頭,逃跑起來。
有第一個逃跑,就有第二個逃跑的士兵,然后是一大群。
韓君義忽然感覺到了胸口一熱,仿佛有什么東西流了出來,伸手去捂,反而手上都占滿了鮮血,落馬的那一刻,他回望本陣,嘴角露出絕望的苦笑,敗了!
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和他有一樣的想法的還有遼國的皇帝,他的士兵,竟然在他面前逃跑……
這等羞辱,堪比臉被屎糊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