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塞城前的草甸丘陵下,兩軍再次擺開了陣列。唐軍以偃月陣型排列,兩翼的月牙分別正是葛邏祿的騎兵和瀚海軍的騎兵,正中央月彎方陣是安西軍中軍的一部分,而在月背面人數占多的方陣,全是寧遠國臨時征召起來的兵勇。
按照偃月陣的排兵布陣方式,領軍大將應該在月背面坐鎮指揮,但為了配合演出中軍被葛邏祿反水沖垮而全線潰退的陣勢,李嗣業把中軍所在擺成了空架子,只有烈烈招展的節度使六纛和門旌。而節度使本人卻化身成為一員陌刀將置身于月彎陣前方,發出軍令的五行令旗也轉移到了這里。
偃月陣的好處就是不容易被敵軍發現月背面的虛實,這道陣型唐軍的總兵力不過八千人,其余全是葛邏祿和拔汗那軍隊以及臨時招募的兵勇。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這虛假的主力在大食人的攻勢下堅持不了太長時間,這需要葛邏祿在適當的時間反水,才不會被人看穿。
對面大食的列陣呈現出四個并排的品字形結構,最前方的是敵軍的騎兵共兩萬人,后面的步兵陣為五萬五千人。
齊亞德這次也改變了戰法,決定派出一半的騎兵沖擊對方的月牙正中心,步兵陣緊隨其后朝敵軍壓迫過去。此舉實際上是為了吸引左翼瀚海軍的阻擊,給葛邏祿頓毗伽的反水創造有利機會。
“騎兵軍,進擊!”他命令身邊的旗手揮動令旗。
阿拉伯馬靈活穩健地踢踏著塵土前沖,它唯一的弱項就是沒有突厥馬那樣的速度,但易于調整控制,從高速奔跑到停下來的間隔很短,最適合對步兵方陣的沖擊。
大食騎兵在馬上解下了角弓,身體緊緊伏在馬背上,等待馬匹沖入唐軍的弩箭射程內。這邊伏遠弩早已經繃滿了弓弦,擘張弩也已經被平端在手中,李嗣業所在的中軍每個人都擁有一把角弓或長弓,他們搭上羽箭虎視眈眈,準備迎擊飛撲過來的大食騎兵。
從騎兵奔入三百步范圍至突到步兵陣前伏遠弩只有兩次射擊的機會,擘張弩和長弓也只有兩次,負責指揮的馬磷將軍死死盯著目測距離,馬蹄剛突破界限,他立刻揮下旗幟高聲暴喊:“射!”
箭雨如飛瀑密匝匝地射出,落在沖鋒的馬隊中,伏在馬背上的敵騎兵不少都中了箭,甚至有馬匹被幾十支羽箭照顧到,跑動中翻倒在地,打著響鼻血水流淌。
敵騎很快接近了唐軍前鋒陣列,前方已經由弩隊換做了陌刀手,但馬匹是不敢硬著頭皮往上鋒刃上沖,他們利用阿拉伯馬的靈活性迅速減速,像剃刀一般斜削著唐軍的前陣,騎槍平端起刺中了前排的兵卒。迅速轉向掉頭。
馬磷在軍陣中央揮動令旗,命令左翼瀚海騎兵對敵騎兵包抄掩殺。
“騎兵隊!上!”左翼的瀚海騎兵迅速與敵騎兵混戰在一團,唐軍的戰鋒隊也迅速撲出,對大食騎兵進行砍殺。
大食后方的四個步兵陣迅速壓上來,兩軍進入短暫的膠著階段。
馬磷再次下令道:“后方中軍撤退!”
就在他發出命令后,后方的軍隊開始緩緩后退,大食將軍齊亞德遙望唐軍的隊伍,口中喃喃說道:“現在就是葛邏祿最佳的襲殺時機,頓毗伽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他的話音剛落,唐軍陣列右翼的葛邏祿騎兵迅速朝偃月陣月背處的虛假中軍陣營襲殺過去,后方的寧遠國兵卒本來就訓練不精,經過這么一反沖亂做一團。
李嗣業站在前方回頭看到了這一亂象,趁機高聲喊道:“不好了!葛邏祿反水了!葛邏祿襲殺中軍李大夫!快回去救援!”
這句話是一句暗語,命令眾人按計劃下一步行事。瀚海騎兵在后方阻擊大食軍的追擊,所有人開始有計劃有組織地往真珠河方向撤退,葛邏祿以追擊為名擋在他們的后方,以免讓大食將領看穿他們的亂中有序。
安西軍的亂是亂中有序,寧遠國軍隊可就是真亂了,這場假戲必須要有一部分是真的,他們不知其中的真相,在逃跑中留下了許多尸體。
寧遠國王一直跟著李嗣業在前陣中,與唐軍一起撤退,這位國主心急如焚地大聲問:“我們要敗了嗎?我的都城要丟了嗎?李大夫,你倒是說句話!”
李嗣業反手拽著他的馬韁,拉著他的馬一起往前奔,大聲笑道:“怎么會敗,我們安西軍主力不在這兒,渡過真珠河之后,我再給你看好戲。”
“我知道你肯定有后手,但是我國招募的勇士有很多人都要死,你玩得太大了!”
李嗣業逆著風大聲喊:”不會死太多人的,我派田珍率領瀚海軍騎兵在后方且戰且退阻擊大食兵,葛邏祿擋在我們后面追,他是……,河邊有我們的人接應。等打贏這一仗,我特么補償你!”
大食的步兵陣臃腫龐大,要追上撤退中的唐軍并非易事,最大的威脅是大食的騎兵,一定要有效阻滯他們的追擊,至少要讓他們落后在葛邏祿騎兵后面。
田珍領著瀚海軍擔當了這一重任,他們放風箏似地與大食軍相互沖鋒,然后迅速撤出放箭,然后再折返回來繼續糾纏。
五十里的路程,李嗣業率領后撤的唐軍一個時辰內到達,所有人都跑得氣喘吁吁,就連身邊馱運給養的牲口都累得口吐白沫,眼下又要渡河,對人的體力是個極大的考驗。
真珠河正值春夏之際水位上漲,幸虧接應的唐軍連夜在河邊扎了幾十個木筏,兩岸用繩索來回牽引,才能夠提高運輸能力。
李嗣業站在河畔大喊:“不會水的上木筏!騎馬的,會水的都可以從上游和下游處涉渡過去!兩條腿給我搗騰快點兒!別一會兒大食人都攻過來了!”
岑參在一旁勸道:“李大夫,你先渡過河去,南岸實在是太危險了!”
李嗣業回頭瞪視了他一眼道:”你個書生你懂什么!我的牙旗如果已經渡過南岸,會使渡河將士軍心不振,現在我還在北岸!就是告訴他們,我李嗣業不會拋下兄弟獨自一人逃脫危險。”
“快點,會水的趕緊游過去。”
很快葛邏祿騎兵追到了岸邊,他們刻意放慢了腳步,等到唐軍都撤到對岸之后,才大喊大叫朝著對岸發射箭矢。
“別讓唐軍他媽的跑了!給我渡河去追。”
瀚海軍仗著突厥馬超強的短程沖刺力,繞過葛邏祿騎兵從上游處涉渡過河。
頓毗伽終于和大食軍合兵在一處,成為除去大食騎兵外的另外的獨立的騎兵軍種。主將齊亞德騎在馬上大聲贊許道:“今日一戰能夠畢全局之功,全賴頓毗伽大可汗突舉義旗,棄暗投明,我要向哈里發給你請功。”
頓葉護不自然的咧起了嘴:“可汗?還是大可汗?”
“沒錯!”齊亞德大聲笑道:“如果我們能把唐軍完全趕出蔥嶺,能完全掌握與印度河諸國接壤的瓦罕走廊,能控制整個大小勃律和吐火羅境,到時候我就向哈里發請功,任命你為盤踞碎葉川、怛羅斯、渴塞城三地的大可汗,你只需接受真主的祝福,加入真主的懷抱,向哈里發效忠即可。”
敢情是要讓我信教,頓毗伽暗自咧了咧嘴,上前抱胸說道:“尊敬的將軍閣下,我愿意為大軍的先鋒,渡過真珠河繼續追擊唐軍,蔥嶺的千里崎嶇道路,將成為唐軍的埋尸之地。你看如何?”
“好,大軍繼續渡河,追擊唐軍。”